田迎人:色彩迎人
时间:2015-11-03 作者: 彭俐 来源:北京日报
初识女画家田迎人,是在恭王府举办的油画展上。她的画作如人,鲜明耀眼,质朴清新,不加修饰,任性天然,一种生命的激情与活力冲出画框,直抵观者的心灵,那是仅凭直觉就能感受的魅力。原来风景油画也可以这样的无拘无束,让光和影快乐地在画布上跳跃、舞蹈,乃至尽情翱翔。她笔下的色彩是长着翅膀的太阳鸟,带给人温暖、明亮的心情与幽远、曼妙的遐想。
田迎人就是咱北京人,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研究生班,师从大画家朱乃正先生,有幸耳濡目染,得其亲授真传。比起在大学课堂上听老师照本宣科地讲课,她更愿意远游,愿去欧洲获取原汁原味的油画真经,于是背起画箱到意大利、法国、荷兰、比利时等油画故乡去求学,沿途写生绘画,足迹遍及欧洲、非洲、美洲等几十个国家。并于2006年在那不勒斯举办个人画展。
目前,她的作品常年在清华大学文津国际艺术中心画廊展出,并获得国内外同行的肯定和赞许。如果说她的油画作品《魅》,在北京翰海拍卖有限公司春拍会上以34.5万元成交,说明她的抽象表现主义油画已经颇具升值潜力的话,那么,这样的经历,足以使她能够继续坚定地走她自己认定的创作道路。她说:“油画色彩是有生命的,我愿满怀激情地投入到自然生活的纯直觉观察中……”
1
从小捕捉、放大视野中的美
如果说画家的画笔是练就的,那么画家的眼睛却是天生的,正像爱美之心是天生的一样,只不过画画的人比之常人更加细致、敏感一些,更善于捕捉和放大生活中、视野中的美。对于一个小女孩儿来说,爱美的意识和习惯是从爱自己开始的。
“从小臭美。上幼儿园,走在路上,小辫儿散开了,就跟妈妈又哭又闹,非要回家去,重新把辫子梳好。害怕辫子再弄乱,就别上一个小花卡子,走几步,摸一摸,生怕花卡子歪了,不好看。
没有玩伴,总是一个人憋在家里,不出门,可能有点儿自闭症吧。没事儿就在纸上涂涂抹抹,画画解闷儿,画个模样好看的小朋友,然后和画里的人说话、聊天。第一次得到认可和鼓励是七八岁的时候,我在美术课上用彩色蜡笔画的雪橇,被老师一通表扬,得了全班唯一的‘优’。我高兴坏了,就想着再得一个‘优’,再得、再得,不断地得‘优’。
成年美术专业的训练和修养,应该,也确实是从幼年、从日常生活中的审美经历开始的。记得上中学时,一位大哥哥送给我一架天文望远镜。晚上,等到夜深人静,爬到楼顶,调试好仪器,对着月亮观望时,哇,好美好美呀!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中的景物是真是幻,月球上环形山的轮廓不仅清晰,就连山石的质感也切实可感,甚至都想伸手去摸。那幅画面的美,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一架高倍的天文望远镜,但是,只要我们愿意,我们每个人都可以适当地调试一下自己眼睛的焦距,去仔细地观察身边、近在咫尺的事物的美丽、可爱,并从中获得一种不仅仅是物质层面,更是精神层面的美感和享受。
我会发现生活中一丁点儿美的东西,并为之着迷。石头缝中生长出的一棵小嫩草,能让我蹲下来,久久地凝视,欣赏和惊叹……有时,天边一朵云的形状和色彩打动了我,它那自在穿行于蓝天的姿态,正好契合我的某种心境,于是和我产生一种共鸣。或者,是那黄昏林间的小鸟倏地从眼前飞过,带着非常愉悦、且动听的鸣叫声,像是赶去约会,我就能从中感到生活的美好,做人的快乐。尽管我们生活在一个讲究物质消费的社会中,甚至没有钱都寸步难行,但是,还是有很多很多美的欣赏和陶醉是不费一银的,那是慷慨无私的大自然的赐予,灵性之人的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然而,那种心灵所感受到的充实与安慰,却有着金子般的质地。”
——听着女画家的带有画面感的精彩描述,我知道了为什么她笔下的《田园》《溪流》《星空》和《旷野》是那样的亲切、温婉、优雅、迷人,并且让我想起了少年时代读过的一本书《金蔷薇》,前苏联文学大师康·帕乌斯托夫斯基的美文集。画由心生。作为一个画家,当她还没有拿起画笔的时候,她的心里已经拥有了美丽的图画。
2
朱乃正说:“你以后会知道的”
在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研究生班进修,师从我国著名画家、中国油画学会副主席朱乃正先生,是国内万千年轻的油画才俊、油画爱好者梦寐以求的愿望。田迎人也不例外,她为此而倍加珍惜。两年的时间里,她凭借自己广泛阅读的文学功底和丰富多样的兴趣爱好,以及天生的聪慧与悟性,最大限度地汲取油画知识和营养,绘画理论和技艺双双精进,为她日后游历世界各地、创作个性鲜明的写意风景油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朱乃正先生,为人直率、豪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颇有西北人的性格特点。那是因为他年轻时曾被打成‘右派’,被发配到青海省去劳动改造。实际上,他是南方人,出生于浙江省海盐县。有人说‘青海之于朱乃正,犹如新疆之于王蒙’,两人都是蒙冤边远20年,而后艺术才华井喷,建树颇丰。朱老师师承曾在巴黎攻读美术的吴作人先生,其作品以人物和风景见长,诗意浓厚、隽永。他的画看似单纯、平淡,但内蕴丰富,讲究个性体验和深层感悟。
记得在课堂上,第一次画彩色的画,真是兴奋难耐终于暂时放下了那杆整天画呀画、枯燥乏味的素描笔。朱老师让我们临摹梵高的油画作品《维斯诺景色》。画面的景物色调鲜艳,一如画家本人的热情奔放,激情四溢;天空是纯净、鲜亮的宝蓝色,覆盖着下面一片金黄色的麦田。不知怎么,临摹时,尽管是面对梵高这样令人敬仰的大师,我也没有客气,竟然异常大胆,甚至有些放肆地把原作的色彩改变了,光影效果也变了。我给原本蓝宝石颜色的天空增加了亮度,几近晃人;也让麦田的光泽更加耀眼,或者说刺眼。
我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不敢多看自己临摹的习作,像是一个做了什么坏事、等待着大人训斥的孩子。朱老师站定我身前,紧盯着我的画稿不动,被高原紫外线灼烤多年的脸膛,像是又一次被什么光线击中一样的表情,甩下这样一句话:‘你这个色彩,将来你能成为大师!’一听朱老师说出这样的话,我羞愧难当,这不是明摆着讽刺我吗?于是,我怯生生、带着些许不解地问:‘您是夸我吗?’朱老师显然看出了我的疑惑和不安,他挺了挺胸,用饱经沧桑的一双锐眼直视着我,用长辈那很庄重,又带有慈祥的笑容小声说:‘你以后就知道了,你会知道的。’
我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从小到大,我从没有经历过这样一种被托举上云天的感觉,不是飘飘然,而是灿灿然,让我未登泰山却已经体会一览众山小的滋味。我仿佛看到一线夺目的天光照射着我,像我热爱的油画中鲜明得令人昏眩的亮色一样,我感到有些昏眩和气喘,又无比的怡然和畅快。我曾经在心底无数次地默念恩师的鼓励:‘你以后就知道了,你会知道的。’这两句话,变成了我艰辛的油画历程中的护身符,无论多少人、多少次向我投来质疑或不屑的目光,甚至告诉我前程的暗淡与无望,但是,我相信我的导师,相信他的鼓励不是一口轻易吐在空中的哈气。哈气,还是浩气,取决于我,取决于我的坚韧和毅力。”
我们的一生中,恐怕对谁都是如此,能够得到社会上重量级或超重量级人物的赏识和鼓励的机会并不多,一旦你有幸得到,且懂得珍重,那么后面一定会有不大不小的人生奇迹发生,一定!
3
巴黎旁听,背起画箱游学欧洲
学艺,首先要找对师傅。学京剧,来中国;学相扑,去日本;学拳击,到美国,学油画,赴法国。前辈油画大师林风眠、徐悲鸿、吴冠中、赵无极等,都曾在世界艺术之都——法国巴黎留学。正是:求学求到家就是寻根,寻根寻到底才是学问。而对于志在献身油画艺术的年轻人来说,即便不能考取塔尖级别的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哪怕只是在这座艺术馆、博物馆、画廊遍布的城市住上一段时间,也会沾上一些艺术灵气。
趁着韶华烂漫,从美院毕业后,田迎人怀揣着油画梦来到巴黎。她一头扎进陈列着《蒙娜丽莎》画像和《断臂维纳斯》雕塑的卢浮宫,整日泡在大街小巷的艺术品展厅和画廊里,最惬意的是在一所公立大学艺术系做旁听生。法国的大学和其他欧洲高等院校没有什么不同,没有围墙,没有门卫,即便是旅游身份的中国人径直闯入也没人阻拦,知识和学问是不需要门窗、栅栏,也无需上锁的。田,就坐在油画班的教室里听课。
“做一个旁听生可好啦,不但不用交学费,还能得到补贴,只要一段时间全勤听课,就可以申请到学校补助,让你食宿不愁。法国高等学府的艺术系老师重视理论,不屑于具体指导,认为培养艺术家和训练匠人的方法有别,因此不愿在学生的绘画习作上指指点点。于是,学生在创作构思时非常自由、随意,想象力也发挥到极致,每有创意突兀,老师也不见外,就怕学生自己有框框,有教条,不能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事物,也不能独立思考与发现。
一次作业讲评让我印象深刻。老师布置习题,让学生们为一家化妆品销售中心设计橱窗的广告图案,鼓励大家天马行空地设计、构图,越有新意越好。结果,大多数学生还是把问题弄复杂了,有人根据化妆品的植物来源绘出线条繁复的花花草草,有人参照化妆品包装的瓶瓶罐罐的器形画了不少实物,还有人想到借用靓男美女使用化妆品的光鲜效果而涂抹出人物……但是,所有这些笨重、繁琐、乏味的想法和做法,都被老师否定了。而得到肯定和赞扬的一张设计图,竟然是那样的简单,单纯得令人瞠目,却内蕴十足:一个鲜嫩的嘴唇。
令人惊奇的是,这里艺术院校的淘汰率竟然高达30%,如果基础课程中绘画、美学、历史三门功课成绩不佳,则将面临肄业的危险。但学生的自由度很大,可以根据个人喜好而选择绘画方向,即倾向于哪一个绘画派别。对学生较为实用性的指导也是有的,比如每一次作业完成后,班里每一位学生的作品都要贴在教室里,老师会逐一询问画面的每个细节,意在捕捉你的每一个思路,强调作品一定要有自己鲜明的特色和竞争优势。实际上,这正是将来学生毕业后、走上社会最需要的看家本领。
给我总的印象是,法国的艺术教授授课时,总愿意用感性的语言阐述或启发学生用自己的语言阐述艺术理念和思想,至于一幅画的技巧性问题,则留待学生自己去解决。也就是说,在高等学府,艺术理论性、研究性、探索性、前瞻性的话题受到优先待遇,至于具体到一件绘画作品的优劣则难有定论,也不太喜欢有些武断地妄下定论。而在一位老师的眼里,过于逼真的写真常常会输给随情随性的涂鸦之作,其原因是,人们认定这样一个道理:个性张扬胜过因循从众,个人创造性胜过集体无意识”。
除了上课,校园生活和城市生活也是艺术教育的一部分。
每到周末,校园内外、街心广场、花园空地,古堡别墅,到处都会有文艺表演和艺术展示的小型聚会。如果你愿意就可以现场作画,倘若有人喜欢就立马付钱成交。或许,人们只注意到艺术的潜移默化功能,未曾想艺术才情的培养最需潜移默化的环境。巴黎,当之无愧的艺术之都,给人提供了这样一种文化、艺术氛围和环境,让你所得到的熏陶和浸润,足以能在未来的岁月里开启你灵性的艺术创造之门。
4
“你的画,让我想起我的家”
那不勒斯,一座有着2600多年历史的意大利滨海古城,几乎具有美丽城郭的一切特质。这里有地中海银白色的海滩,维苏威火山冷却的熔岩,公元前300年罗马皇帝避暑胜地的旧址,17世纪修建的富丽堂皇的王宫遗迹,还有橘红色的古老城堡与浅褐色的民居,夜晚闪烁明亮光泽的镶嵌着贝壳的石板路,以及四季常青的冬青、棕榈、山茶和金松等树丛,包括原产的民歌《我的太阳》《桑塔露琪亚》和《重归苏莲托》……
“在这里半年多的时间,我心里储藏了足够享用一生的地中海的阳光。我常去的地方,是圣玛利亚廊柱教堂和基亚亚耶稣升天教堂,那里收藏着许多17、18世纪那不勒斯画家们的作品。有时间也到由别墅改建的国立马丁纳公爵博物馆和圣马蒂诺山山顶的加尔都西会隐修院,观看精美的东方和欧洲瓷器以及各种风格的绘画和古希腊、罗马历史文物。
你沿街遇见的每一个市民,都具有艺术家气质和本领。他们可以随意在画布上涂抹两笔,也能够轻松弹奏吉他或演奏小提琴。即便是大街上衣衫不整的乞丐,偶尔扯着嗓子唱两句歌剧选段,也会让你陶醉不已。而家家户户的门窗、墙壁和围栏都用油漆装饰得五颜六色。现代人所提倡的艺术生活,在此得到验证。正如德国诗人歌德所言:‘那不勒斯人,甚至希望工作也是消遣。’
最让我难忘的,还是那不勒斯享有世界声誉的两大博物馆——国立考古博物馆和卡波迪蒙特美术馆。其中,大理石、青铜雕刻作品、壁画、挂毯和木雕等精美绝伦,而油画先驱马尔蒂尼、马萨乔、波提切利、柯勒乔、提香和格列柯等的人物、风景、静物以及写生素描,则令我大开眼界,每每逗留到闭馆的时候依然恋恋不舍。他们能将油画的笔触运用得那样娴熟、精妙,在现实生活与艺术境界之间搭起一座桥梁,这也该是今天艺术家们的愿望和作为。
古典主义油画是我的倾慕,现代印象派绘画也是我的钟情。实际上,对我影响最大的,还是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画家杰克森·波洛克。他被称为‘二战’后新美国绘画的象征,不拘一格地挥洒颜料,毫无顾忌地舞动线条,其代表作《艺术品印象》《大教堂》和《作曲与流动》颇有启示意义。但是,在那不勒斯这样被传统绘画艺术浸泡的小城,仍然是写实风格的油画小品最受青睐。于是,我的画展也尊重了当地艺术审美习惯,而我也恰恰被这座城市的风景所迷醉。
当地的画廊,就像我国南方城市的茶馆一样多。我的画展虽然格局不大,但我和意大利合作人都在想,20几幅中国年轻人创作的风景油画,或许也足够吸引外国人眼球吧。这些画作,几乎是纪实性地记录我的行旅生活的小幅风景——《那不勒斯海湾小景》《街角咖啡馆》《黄昏酒吧》《花香民居》《棕榈情调》《古堡一瞥》等等,虽然是纯粹西方的景物和纯属欧洲的画法,但是,它们毕竟蕴含着我血液中流淌的中华文化的基因和印迹。看过展品,许多当地普通的观众和绘画同行未经询问、核实,竟然不相信这些作品出自中国女画家之手。
画展的成功,显然不在我的预料之中。我本想任着性子、胆大包天、班门弄斧地尝试一下,也算对自己远赴欧洲的油画求学之旅有一个交代,却万万没有想到,其结果是顾客盈门,画商奋勇,拥趸无数,竟然将我的不甚成熟的作品欣然定购,一抢而空。我则好奇地问那些捧场的意大利人,‘为什么买我的画’,他们的回答很简单:‘你的画,让我们感到亲切,想到我们的家。你的油画,有一种令人愉快的美。’过了几年之后,我在北京798举办个人画展,画展的主办人偏偏又是意大利人,他又一次说出我在那不勒斯听到的话:‘你的画,让我想起我的家。’”
西方人直截了当,他们称绘画就是绘画;而我们中国人含蓄一些,将绘画叫做丹青。丹青魅人,人魅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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