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湜
现任故宫博物院研究馆员、中国考古家协会会员。主要从事明清女性绘画史和清代宫廷绘画史研究,出版专著《李湜谈中国古代女...[详细]

明代女画家作品及其真伪问题 2015-11-05

 古旧书画市场的拍槌下,不乏女性画家的作品,它们作为女性文化现象正日益令人瞩目。古代女性绘画的唯一专著《玉台画史》(清·汤漱玉著)的作者,将女性画家分为四大类:宫掖、名媛、姬侍、名妓。实际上宫掖画家有以流传的作品罕如凤毛麟角,文献著录的简单雷同,而早已不能成为独立的一类。真正代表女子美术的是闺阁和名妓画家。

闺阁画家包括名媛和姬侍,是指享有优越的生活环境,且自身含有笔墨书画修养的女画家。其中来自于文化世家的女子,与那些从“善画者”的家庭教师习画的官宦、商贾家庭中的女子相比,又有着更为优越的文化环境:她们有能书善画的亲属随时与之探讨画理、切磋画艺;有家中所藏丰富的书画作品供其参考,故相对而言她们的艺术水平较高。

名妓画家是指那些有画艺修养的风尘女子。为了介入高层次的文人圈,她们除了颇具姿色外,还要刻苦于笔墨技法的练习,在与文人的交往中,她们又获得了艺术熏陶,她们在雅集笔会中,听到的是文人们对艺术的真知灼见,观赏到的是文人们的寄兴之作,甚至,她们还可以得到文人们在笔墨方面的直接传授,故她们亦有着较高的艺术造诣。

社会封闭型的闺阁画家,与社会开放型的名妓画家,她们间不仅是作为两种身份的划分,更标明了她们在创作态度及作品风格上的分野。

闺阁画家以绘画作为安逸生活中的消遣手段,有足够的时间、精力来绘闲花静草、小虫惠蝶,或大士观音、仕女等,她们用笔工整精细,设色典雅亮丽,画风平和冲淡如娟美的诗章。她们的绘画形式多为幅面不大的轴、扇型。她们更多关注的是,对笔墨效果和物象情态寓意性的把握。通过文俶的画作,可略窥闺阁类画家的艺术风貌。文俶(1595-1634)字端容,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她来自于笔墨世代相传的"文家"。在赫赫有名的文征明之后,有文彭、文嘉、文伯仁、文震亨、文点、文从简等等。文俶从小即受父亲文从简清润秀逸画风的影响,终于在花鸟画上有所成。

文俶的代表作《萱石图》轴,绘湖石一块斜插画幅中部,后衬萱花几枝,石下有一萱花正曲茎向上争荣。湖石以水墨,粗笔皴擦,老劲方硬的笔触绘成,它与设色艳丽、工细勾勒,笔致清新淡雅的萱草形成了强烈的刚柔对比,并丰富了画面的视觉效果。文俶的存世作品还有《金色萱花图》扇、《写生花蝶图》卷、《罂粟湖石图》轴、《罂粟蛱蝶图》扇等。

相对而言,名妓画家是以绘画作为谋生的竞争手段。她们的主要绘画活动,是为文人雅集挥毫助兴,她们的画材主要表现的是,造型结构简单、利于有短时间内尽展其风采,且有君子称谓的兰草。她们的作品多为用笔简练、洒落,不施一色的写意白描。画风追求女人野逸情趣。她们的绘画形式多为画卷型,因卷尾纸可无限地接长,以满足文人题跋作文,她们也将以此画能有众文人的跋而为荣耀。她们注重以画寓情,抒写胸中逸气。

妓家类的典型代表当属江南名妓马守真。马守真(1548-1604)小字玄儿,月娇,“南京人,风流绝代,工诗书,善兰竹,与王百谷(著名文人)友善,名擅一时。烟花非其志也,性好恬静,年五十七,沐浴礼佛,端坐而逝”。(蓝瑛等著《图绘宝鉴续纂》)她“兰仿赵子固(赵孟坚)、竹法管夫人(管道昇),俱能袭其余韵。”(姜绍书《无声诗史》)她以画兰之精、画兰之专而名扬江南,故自号“湘兰”。她的作品侧重于写出荒坡野岭中,幽兰不畏环境险恶,奋力抗争的精神,而非对兰外在形态的刻意描绘。

如代表作《竹兰石图》卷,在旷野中,丛兰与竹石相伴而生,纵横错落,生机无限。画中兰,或风致翩翩,或从天飘附,或清绝脱俗。但无论是没骨兰,还是双勾兰,都将兰的内在气韵表现得淋漓尽致,具较高的艺术水准,正如文震亨题马守真《兰花图》卷中所言:“纤玉临池笔意新,不生烟火不生尘,展来香气随风袅,苑内英华第一人。”其传世作品还有:《兰竹图》扇、《兰竹石图》扇、《兰竹水仙图》轴等。

马守真和文俶虽同为花鸟画家,但马守真具“逸气”的幽兰画风,与文俶那具“文娟气”的花草的画风,则有着天壤之别。

关于闺阁和名妓画家的比较,具体地可以从有着明显的身份转变的女画家处,看出她们在艺术上差异性。这种身份的转变,多表现在从良妓身上。

在明代有许多名士与名妓相结合,如“一代龙门,风流教主”钱谦益娶柳如是;号称“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龚鼎孳娶顾横波;江南才子冒辟疆娶董小婉等。

而其中名妓薛素素亦曾嫁过多人。薛素素,又名薛五,约活动于明万历(1573-1620)间。浙江嘉兴人(一作江苏苏州人)。她诗、书、画、琴、弈、萧各方面的修养都非常精深,明人李日华言人间可喜可乐,以娱男子事,种种皆出其手。

薛素素为妓时精工山水、花卉画,《静志居诗话》称她所绘“山水、兰竹下笔迅扫,无不意态入神。"胡应麟《甲乙剩言》亦评其画"各具意态,虽名画好手,不能过也”。观其《兰石图》轴,兰叶墨撇长捺一笔挥就,山石的皴法也是逸笔草草,构图简洁明快,不加设色渲染。由自题“戊戌(1598年)上元日薛素素写于叔清兄之两斋”及幅上众人相题而知,本幅是文人雅集中的助兴之作,它当代着薛素素为妓时以写意为主,信笔所至,不好雕琢的画风。

现藏南京博物院的《吹箫仕女图》轴,据自识“玉箫堪弄处,人在凤凰楼。薛氏素君戏笔”下钤白文印“沈薛氏”,可知,该画是薛素素嫁与沈姓者时所作。

查《藕香簃别钞》载:“沈者,沈德符(嘉兴人,字景倩、虎臣。万历举人)虎臣纳之(指薛素素)为妾。后不终,复嫁为商人妇。”薛素素从良后的作品仅见此一件,但它似乎已足够说明薛氏从良的画风较为妓时一大变。

图绘曲栏围绕的花苑内,一仕女正吹箫自娱,其前有双钩水仙点缀,其后有湖石劲竹相伴,画风工整细密,笔墨清雅,全无早期横涂竖抹三二笔的写意画风。表明这时她已有安定的生活环境,充裕的时间,画画已不是为了会友、竞争,而是消磨时光,自娱自乐。

闺阁、名妓画家的作品历代都存在被仿作的现象。

闺阁画中,那些来自较高社会地位或绘画世家女子的赝品最多。因她们的作品除有一定的艺术水准外,还有极大社会反响效益,利用此是有利可图的。如文俶,她的作品在她生前就有大量的赝品出现,为此她和丈夫赵灵均曾作过积极的防伪努力。清钱谦益《初学集·赵灵均墓志铭》记赵灵均待“其妻施丹调粉、写生落墨,画成,手为题署,以别真赝。”明姜绍书《无声诗史》亦言文俶的画“吴中伪笔,传摹最多,远方之人采声而已。其扇头绘事,必图两面,盖恐为人浪书,故不惮皴染焉。”

除文俶外,名画家仇英女仇珠、外士葛征奇妻李因、被诰封为太淑人的陈书及名画家恽寿平曾孙女恽冰等都有众多赝品流传。

妓家画中,那些画名大,或令文人神往的名妓画家赝品最多。这主要是由人们对妓家画的特别兴趣及文人们以拥有妓家画而自榜风流的心态所致。

妓家中以马守真的赝品作居于榜首。“其画不惟为风雅者所珍,且名闻海外,暹罗国使者亦知,购其画扇藏之”。(明姜绍书《无声诗史》)甚至清皇宫中都收有她的作品,但其中亦不乏赝品的混人。

《石渠宝笈初编》记马守真《画兰卷》:“素笺本,墨画,款题云:莫讶春光不属侬,一香已足压千红。总令摘向韩娘袖,不作人间脑麝风。丙寅(1566年)春三月偶写湘兰马守贞。”该赝品中最明显的漏洞是,将马守真的“真”误为“贞”。明代是贞洁观、贞操观浓厚的时代,马守真作为妓家,断不会把自己的“真”与“贞”相混淆地使用。又,马守真是位佛、道佛信徒,刻有朱文印“守真玄玄子”,她追求道家的“真”,故其名“守真”比“守贞”要更合其意。

清宫旧藏中还有另一件典型的马守真赝品《花蝶扇》,且不论马守真从未落过幅上所题款“金陵女史马守真制”,单评画面本身,无论表现题材上、技法上,还是审美意趣上全然与马守真的本体画风不相符。许多作伪者就是这样,捕风捉影地造假画,以达到其趋功近利的目的。

在封建礼教制度下,闺阁、名妓画家的艺术才华虽遭到多方的禁锢,而终未超越中国文人画的界域,形成自己的本色文化,但她们仍是中国画坛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她们的艺术价值正在逐渐地为人们所认识并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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