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从很多年前就开始创作被人认作“传统家具”的作品,那时她学习木工和漆艺,做木椅和藤编,把家具当作雕塑来做。“桶椅”、“鞍椅”,这些在世界各地展览过的作品,充满质朴的民间烙印和时代回忆,还有现代设计的章程隐约其中。
江黎作品:座、椅
但问起那些形而上的“传统现代性”、“东学西用”,她倒是一脸茫然。“我没有在追求传统,所谓传统在我这里只不过是挖掘旧时民间的日常用品,比如看看三十年前制造业还没有那么发达时人们怎么生活。”江黎说。
江黎作品:翼
中国南方的民间生活里,有很多竹木制品。不同于近年流行的古典贵族家具那样繁复华丽,它们只是一种基于基本功能的,最质朴简洁的生活用品。竹制器具现在想 来雅致而环保,被冠以许多附加美名,如同种种“民族元素”今时的待遇。但没有人记得这些质朴的东西最“质朴”的灵魂。南方长大的孩子对竹子都有种难以言表 的情结,然而那种情结却不是某种高屋建瓴的符号,而是竹篮子、竹躺椅用久了之后的光滑舒适,一种从肌肤之亲沁出来的深刻记忆。说起来很“实际”。
江黎作品:鞍之椅
“现在流行宜家式的平板包装家具,可以拆成片,拼接起来又可以用。但几千年前我们老祖宗的榫卯结构就已经是这样了,而且比这个要高明得多。欧洲的所谓平板 家具还是靠五金件连接,但再好的五金件和木头结合也不如木头和木头结合来得结实。现代的科技未必是最好的,很多时候炫目但牵强,不可持续。而中国的民间家 具有的是研究了几千年的经验,充满了智慧。”性能是最坚实的理由。
江黎作品:桶椅
江黎所有的木结构家具,都是榫卯结构构成。“桶椅”的造型最早就是源自她对老式“箍桶”做法的喜欢。“每一块木板都计算好,拼接上,最后用一个箍箍上,涂上漆,一堆木板就成了一个造型完全不同的容器。”平板成圆,破碎成整,好总结的人又可以提炼出很多符号了。可是中国的鲁班们显然没有想过那么高深莫测的原理,日久年深的琢磨只是为了载水不漏、载人不塌。你若说实用,仅这一份对人类基本需求最专注的关怀,就不是许多立意深远手段高明的现代设计可以比拟的了。
江黎作品:不分彼此
“同时,家具也不像很多其他产品,新技术引进后可以有很多跨越,比如手摇扇子变成涡轮电扇。人类几千年来对于家具的需求其实没有太大改变。因为人的体态、衣食住行习惯需求都没有变。现在的纳米技术可以仿造荷叶不沾灰的特性,却仿造不了天然大漆防酸防碱防烫防菌的功能,更别说用致癌的甲醛涂料替代天然漆了。化学漆出现之前,在中国乃至东亚地区,民间家具里大漆广泛应用了几千年。甚至根据《本草纲目》的记载,韩国人在癌症化疗后还喝大漆饮品辅助治疗。在现代科技中,你无法想象一种东西可以有这么多功效和用途。”
江黎作品:律
江黎所有的木制家具作品基本上都是用大漆做表面保护。用生漆(割下来的原浆)直接做擦漆,不着色,不装饰。竹藤作品也是——制作时天然去雕饰,做完后让岁月去雕饰。所有的设计只求一个情怀上的感性和一些人机功能上的理性,除此之外,不再多做解释。临走时,我注意到窗边有一张略显斑驳的藤椅似曾相识,江黎说那就是参加过米兰展的“鞍椅”,她随手留给自己坐了。
传统二字,被渲染了许多年,早已成了一个虚头巴脑的幻觉。一代代的戏说,让传统赘生成一块无用的息肉,一个蹩脚的时尚。但传统的魅力其实更应该是它那可以任意“货比三家”的实力,和对生态平衡的映射。实在用不着那么多画蛇添足的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