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欣怡:历史蜃景的断裂与重逢
来源: 春熙照相馆
作者:春熙照相馆
时间:2023-11-02
作品名称:《晚憩明阳寺——山川蜃景考》
作品类型:社会性艺术
作品尺寸:120cm×75cm
材料:菲林灯箱、纸本、文献、视频
创作时间:2023年
本文为摄影学习小组成员汤婧怡、孙韦悦对西安美术学院毕业生郭欣怡的采访。郭欣怡毕业创作回顾你的作品《晚憩明阳寺——山川蜃景考》虽然以摄影为呈现形式,但在用光束进行影像记录的过程中,你舞动的身体在无形之中也谱写出一曲舞动的诗歌。身体、影像、文本,在这一刻迸发出独属于诗歌幽远绵长的生命力量。你通过身体在运动中形成的光绘轨迹唤醒自身对空间的直接体验,从而唤起自身与历史的记忆,激活个体对历史文明遗迹的情感连接,最初为什么会想到以光绘的方式做这样一个项目?光的书写其实也是一种身体的书写,你是否有受到行为艺术的影响?
郭欣怡:现阶段我采用“光绘”这种方式进行创作是多种原因和特殊的机缘共同作用下所生成的,首先因为我在本科阶段是学习摄影专业,“光绘”的原理是以长时间曝光的摄影技术将“光”移动的轨迹进行记录,虽然是看似简单的原理,但它却有一百多年的发展历史,并且在当下光绘介入到社会现场,在特定场域中以特有的 “行动”,成为一种区别于传统静态“光绘画”的艺术行为,从物理场域中的表达,扩展到基于关系场域的流动的话语场域,“光绘”是有着生命力的艺术表达方式。书写性是“光绘”的艺术特征之一,它的进行过程是一种身体行为语言的表达,有受到行为艺术的影响。
毕业创作《晚憩明阳寺——山川蜃景考》
通过对你过去艺术作品的观察,发现你的创作方式发现了非常明显的变化。你开始从对自然光线的捕捉逐渐进阶到对移动人造光源的塑造中。是何种契机促使你产生这种转变的呢?
郭欣怡:从对自然光线的捕捉到对人造光源的塑造是得益于“关中忙罢艺术节”的工作和实践,在2021年暑假我参加了其中的“山·水·乡·人:2021乡村艺术工作营”板块,创作了《将光芒洒向开阔大地——四象》的一组“光绘”作品,是在做这组作品时改变了我,乡村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劳作与四时运转的规律有着紧密的联系,这让我想到了“四象”,四象是中国古代象征东西南北方位的四方神,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同时四象也代表着四季更替,对应青、白、赤、黑四色,是古代人们的美好向往。一开始我想到以实体的装置做作品,但乡村夜晚的神秘感不得不让我关注到,而“光绘”能够让现实中无法留存的转瞬即逝的光可视化,这个特性十分契合四象的主题且是充满诗意的表达,在黑夜的乡村中、田野间以光造影,身体力行勾勒四神形象,于是以这组作品尝试了以移动的人造光源来进行创作,最终的效果超出了预期。
将光芒洒向开阔大地——四象
无论是《山川蜃景考》,还是此前同样是光绘作品的《将光芒洒向开阔大地》,都是你在用光绘唤醒对记忆、历史与时间消逝的显现,你的作品中对自然,神秘现象、中国传统文化的兴趣贯穿始终,这样的兴趣是如何形成的以及这如何影响了你的创作?
郭欣怡: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兴趣与从小耳濡目染的非遗熏陶有关,传统艺术语言转换是实验艺术专业里的一项重要课程,它是对传统艺术语言的认识与理解,深入了解民间艺术发生发展的历史文化背景及民俗土壤,研究传统文化符号的内涵以及表现力,打通传统艺术与现当代艺术。传统语言转换不仅涉及民间美术、而且包括戏剧、舞蹈、杂技、体育等形式语言的转换。以传统技艺为外在形式,传统精神血脉为内核介入当代生活的创作,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挖掘,也是对当代艺术语言不同路径的开掘。对我来说,自身受传统文化熏陶,加之学习当代艺术语境下的摄影,它们在实验艺术的学习中转化为我自身特殊的路径,因此无论是前期所做《将光芒洒向开阔大地》,还是《山川蜃景考》,都与我自身有着相辅相成的联系。我觉得这种联系于我自身而言是推演的逻辑,未来若涉猎更多知识与领域,我的创作形态还会发生变化。
毕业创作展览现场
在某种程度上,你在这个作品中扮演的角色更像是一个祭司或灵媒,你通过手中的光绘工具创作时,就如同在施行某种连接人与神的祭祀仪式,完成现代与历史,时间与空间的联结,你的作品正是借历史的引入与光绘行为本身的仪式感唤醒艺术的某种“光韵”,你认为这种联结是如何实现的?你如何看待自己在这一艺术行为中扮演的角色?正如同《晚憩阳明寺》这首诗中最后一句所写“好游得良夜,身世已全忘”,你是否认为自己在创作中实现了某种“灵化”与超脱?
郭欣怡:给观者带来“祭司”或者“灵媒”的感受,我觉得是因为“光绘”自身的属性造成的,当我们去审视“光绘”的进行过程而不是最终作品的时候,它是具有行为表演的艺术形态,“光绘”的进行现场如同剧场一般,以“光”为媒身体力行去一遍一遍的表演,在“光绘”的过程中我认为它更像是我的语言在与四神、与明阳寺进行某种对话与想象。“灵化”与超脱我觉得有些远了,因为我的创作是基于历史的图像再造,并不是对虚拟或超自然现象的表达,我在试图找寻与体会陈治衡诗中对于在明阳寺晚憩一宿能够“身世已全忘”的闲适与美好。
山门,《晚憩明阳寺——山川蜃景考》 ,郭欣怡,2023
你的作品不仅从时间、空间上对作品所处的场所有仔细的考量,而且与该地点相对应的人文历史考察也是非常重要的环节,你从历史文献出发,经过细致的田野调查,最终决定采用摄影与光绘结合完成该艺术作品。可以说说你在前期文献研究,田野调查过程中的工作方式与体会吗?以及前期所做的这些工作对最终作品产生了哪些具体的影响?
郭欣怡:最大的体会是我与这个已经消逝的历史场域间的关系从陌生、虚无变得熟悉,在对于“光绘”艺术的具体研究以及在地实践过程中,我尝试将“光绘”与特定场域之间的发展流变进行探讨,以研究推动实践,再以实践推动研究,相辅相成的作用下形成了一种基于历史调研与实践而自我构建出的方法论,其实不仅是明阳寺,未来更是可以推进更多的项目。
天王殿,《晚憩明阳寺——山川蜃景考》 ,郭欣怡,2023
回到作品本身,《晚憩明阳寺——山川蜃景考》中许多光绘的工作量都非常大,比如天王殿和大殿,无论是建筑还是人物造型都非常繁复和庞大,在技术上是如何实现的?在光绘创作中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郭欣怡:其实这组作品已经突破了摄影语言范畴,“光绘”作品虽是用到摄影的长时间曝光技术来呈现的,但在它的发展中,从1889年最初因科学研究而出现,到曼·雷、毕加索和马蒂斯等艺术大师的“光绘”实验,它迈入到艺术领域进行探索,并随着与场域之间关系的日益密切,场域特定性从物理的转变为话语形态,“光绘”的表达发生社会转向,它不再是以技术为主导的实践,而是具有社会性的艺术表达形态。研究“光绘”艺术和特定场域之间的发展演变对于作品有很大的意义,因此这组作品的静态视觉呈现是与明阳寺所在的历史现场发生关系的,而具体的形象是在黑夜里无数遍练习的最终呈现。遇到的困难非常多,在用“光”绘画的过程中肉眼是无法看到光迹停留的,我尝试过很多种不同的灯光和器材设备,而且夜晚反复练习的过程是非常枯燥和需要坚持的,但最终的作品呈现还算没有辜负努力。
大殿,《晚憩明阳寺——山川蜃景考》 ,郭欣怡,2023
最终作品的现场呈现也非常考究,展览现场还原了中国古代佛寺的基本布局,菲林灯箱从前往后依次为山门、天王殿、大殿和法堂,你是如何考量作品的创作与呈现之间的关系的?你在前期的创作时是否就想到了最终的呈现方式?你将原本处于大殿左侧的文殊殿放置于普贤殿一侧,这种影像的排布是否带有某种深意呢?
郭欣怡:在展览现场空间布局中,我想要尽可能在展览中还原场域与作品间的对应关系,即历史现场空间与“蜃景”的部分:作品主体的展陈遵循了明阳寺殿宇层层阶梯式的空间分布,即将多层叠加的菲林灯箱依照山势由低至高依次呈现,从前至后为山门、天王殿、大殿、法堂,大殿两侧为文殊殿和普贤殿,作品背后的墙面为实地航拍图像,此外我还还原了一张“光绘”的殿宇分布示意图。最终的呈现方式是在创作的过程中一步步推导出的,整个展览是有节奏和逻辑性的,这组作品的完整性在整个展览的结构中生成。将文殊殿和普贤殿放在一侧而不是大殿的左右两边,是想试着将展览的整体性“破开”,让展览现场既尽可能还原殿宇的排布,又以并置两座殿宇的形式来重新审视它的存在性。
法堂,《晚憩明阳寺——山川蜃景考》 ,郭欣怡,2023
你在该作品进行过程中还策划了一场在地的光绘活动,召集当地的居民一起在日落后参与到光绘实践中,为什么会想到举办这样一场活动?你认为光绘活动对当地的居民带来了哪些影响?德国的光绘艺术家尔里希·陶森德(Ulrich Tausend)也曾创建名为“1000Lights”的光绘组织,他常常召集上千人于约定的时间汇集在城市中的公共场所展开“光绘”活动,你的光绘活动是否受到了他的启发?
郭欣怡:目前,我已经进行了一场“光绘”活动,后续或许还会进行更多活动。一方面,“光绘”是一种小众的艺术形式,我希望它的魅力能够在活动中被更多人亲身体验到。另一方面,当代艺术早已突破了自律性的规范,转变为参与、介入、合作的社会性艺术。因此,我想通过社会活动强调人和历史场域间的关系,激发人们的情感认同,并为消逝的历史遗迹唤回更多的社会关注。“光绘”发展至今,它已不是简单的创意摄影技术,而介入到社会领域发生转向。不仅是“1000Lights”,还有许多以“光绘”作为一种无声胜有声的语言介入问题情境而进行的社会关切,如美国女性“光绘”艺术家薇姬·达席尔瓦(Vicki DaSilva)的艺术实践关注到社会性问题,在她看来“光绘”不仅是一种表演行为,同时它也有着干预社会的行动主义特征,这些艺术实践给我很大的启发。
文殊殿,《晚憩明阳寺——山川蜃景考》 ,郭欣怡,2023
我知道自2018年西安美院实验艺术专业创立关中艺术合作社以来,便不断用在地性方式开展一系列艺术乡建活动,包括已经举办了四届关中忙罢艺术节,可以谈谈你对艺术介入社区、艺术家参与社会建设,形成一种社会对话的理解吗?
郭欣怡:上世纪60年代以来在全球各地兴起了一种强调社会诉求的艺术,打破了传统的艺术创作方式,以介入、参与、合作作为方法,成为近年来社会艺术实践的主要样态,其中就包括了基于社区的艺术Community-based art,它以社会情境、现实生活为参照,不同领域、不同身份的人共同工作以激发参与者对于本地的重新感知。我认为以艺术的形态介入社区、社会,能够以艺术之力发现问题与协商问题,拉近了艺术与生活的距离,使之可持续运转并带动进步。但实践的主体要从艺术家交还给公众,让艺术成为一种合力的结果,而愿景是使社会更加美好。
普贤殿,《晚憩明阳寺——山川蜃景考》 ,郭欣怡,2023
你本科是图片摄影专业,研究生转为了实验艺术专业,可以聊聊自己在专业上做出改变的原因及感受吗?本科阶段摄影专业的学习对后来实验艺术的学习有哪些影响?
郭欣怡:摄影专业可能更多的强调使用摄影这种规定的技术媒介进行艺术创作,是当代视觉艺术的研究范畴,本科阶段摄影专业的系统学习在理论积累、审美养成和实践方法论上对我的创作道路产生了决定性的意义。之后进入实验艺术专业学习,实验艺术强调实验性,在艺术创作上对使用媒介没有规定,摄影在其中是进行艺术创作的手段之一,媒介的使用取决于作品的需要,这种相对的“自由”对我而言其实是更大的挑战,但转换到其他的媒介使用,在摄影专业学习所积累的经验对我有很大帮助,虽然媒介不同但都是严密逻辑下的生成物。
作品细节,图片拍摄©钱兜兒
你也是非物质文化遗产“郭氏云堆技艺”的第五代传承人,从小对中国民间艺术耳濡目染,包括你的作品《云逸涅镜》以及《关中守将》也是你用云堆技艺对当代艺术与社会的一种回应,在你不同的创作阶段中,都将摄影与中国传统文化进行有机结合,有意将更为当代的影像技术引入中国传统文学的诗性结构,通过镜头语言的尝试,弥补观者由于时间消磨所带来的理解上的断裂。我可否把这种努力看作是你作为非遗传承人所必须肩负的文化使命?
郭欣怡:是的,作为非遗传承人天然肩负着这样的使命,我认为掌握传统技艺是十分必要的,作为非遗传承人,应该先传承经典,再推陈出新。我的工作方法是在系统掌握传统非遗技艺的基础上,与当代艺术进行结合实验,以探索自己对于非遗传承的路径。
明阳寺旧址殿宇“光绘”复原地图、文殊及普贤殿
你经常关注的摄影网站与艺术家有哪些?
郭欣怡:最近关注“世界光绘联盟”(LPWA)网站多一些,以了解“光绘”的最新资讯,关注的“光绘”艺术家有Roy Wang、Vicki DaSilva和Ulrich Tausend。另外我关注的公众号多一些,例如春熙照相馆、假杂志、雅昌摄影、海杰视界观等。
最后请欣怡聊一聊你今后的规划吧,研究生毕业后,你是否会继续对摄影与实验艺术的探索?你对即将进入艺术院校的学生们有哪些建议?
郭欣怡:研究生毕业后,不论以后从事怎样的工作,我都还会坚持艺术创作,但不局限于摄影和实验艺术,我想要尝试更多的方式和媒介,甚至是跨学科的领域。建议学弟学妹们利用在校学习的时间多看展览、多读书、多做创作,学校的学习时光非常宝贵,所学到的知识和实践经验会受益终生。
郭欣怡,西安美术学院2023届实验艺术方向硕士研究生,导师是武小川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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