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威尼斯双年展中女性艺术家看当代艺术

来源:artlinkart    作者:侯瀚如    时间:2015-10-10

中国当代艺术的快速发展及其对国际艺术界突如其来的冲击性影响之奇观性与重要性不亚于中国自身的现代化进程和它在全球范围内的崛起。北京、上海和广州等中国一线城市日渐吸引着国际艺术界的注意,而像威尼斯双年展这样的重要国际事件也往往少不了中国艺术家的身影。两年前,中国第一次在威尼斯双年展设国家馆。尽管历史不长,中国馆已成为该展览必要的组成部分,而它对中国艺术界也具有同样重要的影响。

威尼斯双年展上的国家馆项目应对所属国的艺术趋势作出有实际意义的反映。更重要的是,它应该为所属社会的现实所提出的急迫问题(更准确地说是个体创作者和他们的社会语境之间的谈判角力)提供答案、洞见与预想。从最终意义上说,这一无休止的动态演化过程应忠实反映当代国家如何不断地重建自我。对于现代化进程最为剧烈的中国尤其如此。

与此同时,国家馆也是一个特殊、特定而又开放的平台,丰富着国际艺术界本身。此类动态项目往往很复杂并具有两面性,国家馆选择的艺术家应具备执行这类项目的能力。

在仔细研究过今日中国艺术界的概况以及第五十二届威尼斯双年展的特定语境之后,我们决定以中国馆介绍四位女性艺术家的作品。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既迫切,又珍贵的项目,无论在中国还是国际语境中都是如此。这四位艺术家是沈远、尹秀珍、阚萱和曹斐。她们年龄不等,有的行将而立,有的已至不惑之年;她们的艺术语言各不相同,但都高度原创且个人化。这几位艺术家的作品均以特别的方式呈现了女性艺术家与中国艺术界之互动关系的演进,并表达了中国女性在过去二十年来针对高速变化的社会所提出的诉求。

的确,中国当代艺术和当代中国社会及文化一样,正经历着蓬勃发展。然而,国内以及海外的中国当代艺术爱好者们往往忽略了女性艺术家的重要性以及和女性在中国当代生活中的地位有关社会/思想问题。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基础世界观是十分男性化的:理性、线性、速度、垂直、进步、高效、乌托邦式。这方面的典型图像就是壮观的都市扩张,密集的摩天楼以及超大规模的交通基础设施建设。同时,新出现的社会关系大体被编织在某种以权力为中心的组织中。更严重的是,社会的主要构成仍然是十分男性中心的。现实对于物质增长的系统性追求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倾向。今日中国的当代艺术图景也带有类似的情况,人们推崇各种奇观性的、庄严宏大和强有力的东西。这不仅导致表面上的经济与文化“进步”,还造成了社会和谐、环境保护以及可持续发展方面的顾虑。就文化艺术生产而言,对于数量以及物质效率的迷恋大大收缩了想象力、诗意以及精神生活的空间。许多人无法清醒判别真正的创新与娱乐消费,也无法区别艺术/智识/文化价值与市场价值,这种倾向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了解了这一点,女性艺术家的边缘化地位就容易理解了。和处在主宰地位的权力结构对照观察,她们的想象模式、表达方式以及行为往往十分私密另类。然而,相当一部分的女性艺术家没有落入传统女权主义的窠臼,而创作出最敏感、深刻及创新的作品--尽管它们往往不为人知并多少遭到了边缘化。事实上,在今日的中国艺术界,她们作品往往有最纯正的创意和最自由的精神。这种距离感以及心智上的自由令她们获得了一种高度独立的个体性,并能够以一种原创的策略与外在世界谈判。她们正以一种健康、独到的女性视野推动着中国艺术界以及社会领域的翻新重建。

事实上,女性对于今日艺术、文化、社会、经济以及政治现实重建的创造性贡献正在成为人们的注意中心。例如,目前美国东西两岸的两间主要美术馆里就正在进行两个女性艺术的全面回顾展:洛杉矶当代艺术馆的格芬当代空间的?WACK!艺术与女权革命?,以及同一时间开幕的布鲁克林博物馆新落成的萨克勒女性艺术中心的?全球女权主义?。前者回顾了一九六零至一九八零年代西方世界的女性主义艺术运动;后者从更全球化的视角介绍了一九九零年代以来的女性主义艺术。然而,女性艺术家在 “主流”国际艺术界中的地位仍然是相对不足的。上述展览的貌似同时出现,确实令女性主义的问题重新获得了某种迫切性。与此同时,它也体现出艺术界处理该问题的方法经历了非常有趣的演化,尤其是,女性艺术家开始为新的目标--营造一个从全球化视角而言更加“女性化的”、可持续的世界--而努力。这远远超出了西方世界最初面临的一系列问题,也使女性艺术家置身于今日全球文化突变的最前线。此一现实状况促使我们重新思考接受中国馆策展委约的意义。现在已经到了为中国及国际艺术界寻找突破、树立榜样的时候了,双方都应该重新思考他们对于想象、价值以及意义生产的探索。沈远、尹秀珍、阚萱与曹斐无疑属于当今中国及全球艺术界最优秀的名字之列。她们以中国艺术圈“年度代表”的身份现身中国馆,显然会凸显这一价值转向的急迫感与重要性。将她们以中国馆的名义推出,有助于提升她们的特殊角色与创造性声音--在当今的创意群体里,这些声音的影响力本应与男性作者不相伯仲。同时,中国馆在文化/实体语境上都为艺术家探索与表达她们的形式想象与社会担当提供了最佳条件。

自一九八零年代以来,中国以大跃进的方式成为了全球最有能量和创意的当代艺术区域之一。和厦门达达(一九八零年代末的新浪潮运动中最有实验性的群体)有着密切关系的沈远在一九八九年的?中国现代艺术展? 上以激进姿态亮相。一九九零年代初移居法国后,她开始探究一个女性移民/艺术家的日常生活情景及命运,并对后殖民身份及其对于西方大都会文化之异变的影响等问题作出了应对。在各大艺术机构展出了一系列强有力的装置作品并在各种活动上现身说法之后,沈远在国际上获得了广泛的认同。北京出生的尹秀珍是一九八九年至一九九零年这段动荡时期之后的第二波实验艺术风潮中的活跃人物,她的装置与行为作品探究的是中国当代社会革命性的(往往是暴力的)变化与她的家庭中数代人的命运间的关系。近年来随着跨国项目的增多,她的视界也得以扩展,并开始针对全球化、城市化以及地缘政治冲突进行批判性反思。她对于这些问题的介入在一种私密的层面上受到通常是男性中心的权力游戏的制约,并以挑衅式和女性化的方式呈现出来。这表现在她对于纺织品、布料、旅行箱、戏曲唱片等柔软、弹性和私密材料的偏好。她超越宏圣进入私密境的能力为噪动的现实生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女性镜像,这确立了她在同代艺术家间的代表性地位,并为她赢得了国际声誉。后文革世代的年轻艺术家阚萱通过录像作品将对于远离宏大文化与社会议题的生活方式的追求具体化。这种追求探究的是个体存在之矛盾条件的要求,以及真实世界的物质局限和想象、幻想与愉悦之自由间的终极哲学两难。为了用影像与这样一种存在主义的两难命题进行协商,有着中国和欧洲跨文化经历的阚萱选择了一种简约却诗化,灵性而性感的语汇,准确地抓住了日常生活中最为短暂、不定却快乐的片断。它奇迹般地揭示了电子影像在共享和对话方面沉默而巨大的潜力--它们太容易被追求奇观效应的、消费主义的 “沟通” 所劫持。阚萱高度个人化的、怪诞却尖锐的表达令她的作品超越了对艺术的物质主义消费,将一切不确定性与惊奇转化为愉悦。这些特点反过来使她成为一个彻底远离当下艺术界 “奇观化”及投机取向的特例。这组艺术家中最年轻的一位是曹斐,她在世纪之交对于都市青年日渐全球化的生活方式中的新鲜与刺激采取了全身心拥抱的态度,自由出入于电子娱乐、大众文化、虚拟现实以及都市浮游冒险之间,并将它们转化为多媒体与跨学科的表达。曹斐近期的作品对于社会现实及其历史背景进行了比以往更加深刻与批判性的检视。另一方面,她沉浸在互联网与其他新技术造就的虚拟现实当中,为她的同代人设想了一个美好的未来。这个年轻女子穿梭于各种现实湍流中的能力令她凌驾于当今的艺术潮流之上。

四位艺术家均针对中国馆的场地特点设计了作品。很明显,她们各自发展出非常不一样的艺术/智识立场及方法。各人会根据自己的经验制作出高度个人化而又相得益彰的装置作品,最终在中国馆空间、油库(西士廷)和花园(处女花园)间形成一个共同项目。

沈远的方案是一个安放在处女花园内的装置,题为“首次旅行”(Le Première

Voyage)。艺术家利用放大的奶瓶及乳头,以及一部关于被领养儿童首次踏足西方世界的纪录片,来探索全球沟通与迁移时代中的一个越来越常见的现象。沈远说:“作为一个女人和移民艺术家,我觉得这个问题与我自己的生活息息相关。我关心这些孩子的未来。尽管他们的成长环境会很舒适,但他们未来还是会面临文化/种族差异,以及丧失亲生父母的问题。”

尹秀珍的作品乃针对中国馆空间的特点而作,并根据空间的名字把作品的标题设定为“军械库”。她把一百多个“武器电视塔”置入油库,形成一个真正的“军械库”。这些武器完全由日常物件如布料、纺织品、盘子与刀等等做成,像导弹阵一样挂在满是汽油箱的空间内。汽油箱全都盖了印有条码和危险警告信息的纺织品。这些材料构成了一种带有威胁性的场景,令人想到当下的过度城市开发、经济发展以及地缘政治冲突。布料纺织品的女性、敏感、柔软及诗化纹理和由电视塔制成的武器的壮观形式所暗示的雄性中心气质形成了强烈对照,从而构成了意想不到、扑面而来的戏剧感,对正在蚕食我们的世界的暴力表达了安静但强有力的的抗议。

阚萱以一种激进而审慎的方式利用了油库的空间。她选了自己的一些关键录像作品,用平板显示器和投影播放。整套作品以“阚萱!哎!”开始,中间包含“倒数”、“柿子”、“物体”、“垃圾”、“一百下”、“开心女孩”(AHappy Girl)、“或,空荡荡”(Or Everything)等等。阚萱建造了一个声光迷宫,诱引观众进入一个神秘世界,其中,炼金术般的凝视指向从最平常的物件到虚无的种种日常现实??在通道的末端观众会体验到某种公案般的启蒙!

曹斐的计划是对大量年轻人沉迷于网络虚拟世界的阐发。受到疯狂欢迎的线上游戏“第二人生”提供了一个“完全由居民创建、管理的三维虚拟空间”,其“浸入式、开放结局的游戏体验需要玩家间的真正合作,设计创建自己的空间并居于其中”。在这个新世界里,所有人都是“栖居者”,“国家”与“区域”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一个以想象力与创意生成的数字世界。以“ChinaTracy (中国翠西)”的名义进入这一世界的曹斐为中国馆设计了一个线上计划,她在虚拟世界中的冒险大大影响了我们对于真实的认知,也因此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们的社会关系。曹斐在网上设立的“ChinaTracy 馆”是向所有人开放的对话交换平台。通过对近未来图景的探索,此计划必定会将中国馆带入更为全球性的视角。

的确,种种问题、想象与表达的结合把中国馆塑造成一个色彩缤纷的复杂实体。参观中国馆并面对这些作品将会是令人兴奋和挑战性的经验。与此同时,四位艺术家在智识和精神层面有着共同的女性本能:她们对于思考和捕捉日常现实都怀有高度兴趣,并以之为自己作品的基础。最后,尽管她们处理日常现实的经验各自不同,四人都具有一种非凡才能:将日常物件和经验奇迹般地转化为新鲜而触动人心的艺术。换句话说,她们将日常现实变成了奇迹。事实上,通过重建日常现实,她们也在重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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