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地位与美杜莎形象变迁史

Head of Medusa，4th century B.C. 图片：The Met

希腊神话中的美杜莎，是一个美丽的蛇发女妖。她居住在大洋俄刻阿诺斯的彼岸与黑夜之地相接的地方，父亲是大地盖亚与海洋蓬托斯之子福耳库斯。她还有两个姐姐，丝西娜和尤瑞艾莉，三人被称为戈尔贡三姐妹。

关于她的故事，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出现了很多不同的版本。其中一个广为流传的版本是：美杜莎本来只是雅典娜神庙的普通女祭司。作为女祭司，贞洁之身是一个必要条件。但海神波塞冬垂涎她的美色，就在神庙中将她强暴了。事后雅典娜对她不再贞洁很是愤怒，就下了一个诅咒：她的头发将变成毒蛇，她的身体将长满鳞片，而背部将长上天鹅的翅膀——而凡是与她对视的男人都会变成石头。美杜莎最后被珀尔修斯杀死。

Perseus and the Sleeping Medusa, Alexander Runciman, 1774  图片：The Met

最初，古希腊古风时期的艺术家将她表现成丑恶的形象——吐着长长的舌头，络腮胡，还长着凸起的眼睛和尖利的牙齿。不过，头发仍旧是正常的，没有蛇的出现。这些图像通常被刻在陶瓷或墓碑上。

Ergotimos and Kleitias, Terracotta stand, ca. 570 B.C.  图片：The Met

Terracotta antefix (roof tile) ca. 500 B.C.  图片：The Met

Terracotta kylix, eye-cup (drinking cup) ca. 530 B.C.  图片：The Met

公元前4世纪到5世纪，希腊进入古典时期，美杜莎的形象开始出现变化。原本雌雄同体的样貌被强烈的女性特征所替代：胡茬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滑的面颊；尖牙被美观的嘴唇所隐藏。而对这种变化的表现，正是大都会博物馆展览“危险之美：古典艺术中的美杜莎”（Dangerous Beauty: Medusa in Classical Art）的焦点之一。

展览被布置在一个单独的展厅内。古典时期的美杜莎出现在一个红绘风格的赤土陶罐上。她安宁地睡着，头上是弯曲的短发。羽毛翅膀在她的身后收拢，她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天使。

Terracotta pelike, ca. 450–440 B.C.  图片：The Met

Part of the marble stele (grave marker) of Kalliades，550-525 B.C.  图片：The Met

到了古罗马统治时期，美杜莎的脑袋上开始有蛇出现。但这之后的美杜莎并不邪恶，脸上是无害的表情。一个装饰战车的金属盖子表现了有两条蛇缠绕在脖子上的美杜莎。此次展览的策展人如此评价道：“它们看上去像是装饰。”

Bronze ornament from a chariot pole, 1st-2nd century A.D.  图片：The Met

美杜莎并不是古典画家描绘的唯一的人妖怪兽。这些妖魔还包括人头鸟身的女海妖塞壬（Siren）、人头狮身的斯芬克斯（Sphinx），以及下身长着六头十二足的海妖斯库拉（Scylla）——它们都是很美丽的。而这种倾向，根据卡罗格洛的说法，可以追溯到古希腊艺术的理想化人文主义传统：“这是一种美学偏好。也不是所有的东西都会被表现得很美丽，也有表现丑的——但人们并不喜欢丑的东西。”

塞壬，Terracotta statuette of a siren, ca. 550-500B.C.  图片：The Met

斯芬克斯，Limestone funerary stele (shaft) surmounted by two sphinxes, last quarter of the 5th century B.C.  图片：The Met

斯库拉，Pair of terracotta plaques with glass inlays, late 4th century B.C.  图片：The Met

卡罗格洛还认为，大部分古希腊妖魔都是女性也是有原因的：“在一个以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塑造女性妖魔是为了贬低女性。”

Horse and rider, early 3rd century B.C.  图片：The Met

这些女妖们可以被看作是最早的“femme fatale”（蛇蝎美人）——这个专称出现在10世纪晚期，彼时女性在公共场所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这个词代表了一种对抗性的观点，即，这些女子们很美，但是她们美丽的外表下又潜藏着危险和威胁。而美杜莎，是“蛇蝎美人”中，最具代表性且最具辨识度的一个。

人们对她的这种印象也出现在电影产业之中。2010年，俄国超模纳塔利·沃佳诺娃（Natalia Vodianova）在电影《诸神之战》中扮演了美杜莎，乌拉·瑟曼在《波西·杰克逊与神火之盗》中也出演过美杜莎。两人的结局和传说一样，都被珀尔修斯杀死。

纳塔利·沃佳诺娃扮演的美杜莎

2013年，为了庆祝英国《GQ》杂志创刊25周年，达明·赫斯特为蕾哈娜拍了一系列美杜莎造型的照片，并将其中一张选为封面。在这些照片中，蕾哈娜的头顶变成了蛇窝，瞳孔变成蛇准备攻击时变成的窄缝。她全身赤裸，通过姿势遮住一些重要部位，显得非常有性诱惑力。在相关的采访中，赫斯特也说，蕾哈娜很“坏”。

达明·赫斯特拍摄的蕾哈娜扮成美杜莎的形象

“性吸引力就是魔鬼本身，” 纽约门罗社区学院（Monroe Community College）的教授伊丽莎白·约翰斯顿（Elizabeth Johnston）如是说。她在学校教授女性经典形象的课程，而美杜莎就是开课第一讲。“性感本身就很危险。蕾哈娜很美，而在那些图像中，她的身上还散发着一种兽性，就像你在莉莉丝的形象中看到的那样。”——莉莉丝（Lilith）是犹太神话中经常出现的人物，是拉比文学中亚当的第一任妻子。她的形象常见于19世纪绘画。

Dante Gabriel Rossetti，Lady Lilith，1867  图片：The Met

美杜莎所制造的恐惧是两方面的：这个性感的女人很危险，但是，她也是政治上非常独立的人物。几个世纪以来，从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Marie Antoinette）到现在一些参政的女子，这些拥有权力的女人常常被拿来与美杜莎比较。约翰斯顿说，假如你在谷歌上任意搜索参政女子的名字，比如德国总理安吉拉·默克尔，或者美国民主党议员南希•佩洛西（Nancy Pelosi），都能找到她们和美杜莎形象的对比。卡拉瓦乔的绘画，安东尼奥·卡诺瓦（Antonio Canova）的雕塑，但凡是描绘美杜莎的艺术作品，头部都被这些政治人物所代替。

Cindy Sherman,Untitled #282, 1993.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Metro Pictures, New York.

最有力的例子来自2016年的总统大选。正如英国古典学者玛丽·彼尔德（Mary Beard）在她最近的书《参政妇女》（Women in Power）中写的那样：希拉里·克林顿的脸被PS到了意大利雕塑家本韦努托·切利尼（Benvenuto Cellini）的雕塑上。雕塑表现了年轻的尔珀修斯脚踩美杜莎尸体，手提她被砍下的头颅的情景。而珀尔修斯的脸被特朗普所代替。PS后的图像被用于生产，印在T恤、咖啡杯和手提包上。

被PS的意大利雕塑家本韦努托·切利尼的雕塑  图片: Twitter

彼尔德写道：“或许性别暴力的正常化需要再经过一段时间。但是你如果质疑女性被剥夺权力的文化传统，或者对形成和维护这种传统的持续力量表示不确定——那么，就看特朗普和克林顿，看珀尔修斯和美杜莎吧，一切尽在不言中。”

卡拉瓦乔所绘的美杜莎与被PS成美杜莎的默克尔  图片：London Review of Books

约翰斯顿的个人经历也能佐证她的观点。刚刚进入新世纪的某年万圣节，她在塔吉特公司购物。在某个商店橱窗里，看到一个在伊丽莎白女皇和美杜莎之间闪动的全息摄影。“这是对我所教授课程内容的隐喻。这揭示了掌权女性的公众形象——她们的形象变得可怖，而隐藏在她们外表下的，是残暴的内心。”

约翰斯顿买下了这幅画。现在这幅画还在她办公室里挂着。是的，这张全息图用的可能是现代的技术，但是传递的，却是非常古老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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