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平
瑞典乌普萨拉大学美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文学理论研究室主任,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学术委员。国际美学协会秘...[详细]

高建平:日常生活美学在当代中国的意义 2020-05-25

日常生活美学的意思是说,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到处有美学现象,应该得到我们的关注,并对它们进行美学研究。这种观点,似乎并不新鲜,在中国,这些见解似乎古已有之。我们曾遥想三国人物,追慕魏晋风度,梦回盛唐,依据《清明上河图》去体察当年汴京开封的都市风情。我们也习惯于欣赏生活中的美言美行,美情美景,美色美味。今天,看到有人倡导日常生活美学,并将之当作最新的美学思潮,不禁会感到困惑。为什么要把旧话当做新话来说?在今人在谈日常生活美学时,古人早就生活在美的世界中了。旧话新说,能说出什么意思来吗?

1.日常生活美学与中国传统

在现代美学出现之前,世界许多民族和文化之中,都有着一些前美学的观念和实践。这些观念与实践,与日常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古埃及建筑中的庄严、盛大和神秘,希腊人对人体美的发现和塑造,本来就是与他们的生活和信仰联系在一起。使西方人产生强烈印象的日本人的茶道,是日常生活美化的一个重要表现。中国烹调对色香味俱全的重视,也能上升到美学的高度。参与国际美学界活动的中、日、韩三国的美学家们,常常谈论东方审美意识。对这种审美意识的研究,就是要从日常生活开始。

中国古代有着高度发达的礼仪制度。在被奉为儒家经典的“十三经”中,就有三部与礼仪有关的书,分别是《周礼》、《仪礼》和《礼记》。重视“礼”,原本源于政治的需要,但这种古代的政治,不是今天政治家的政治,而重在“治”,要治国、治民,将“礼”渗透到全社会的日常生活方方面面之中。婚丧嫁娶,寿诞喜庆,不同地位和辈份的人相见,都要有仪式,给日常生活加上一些规定的动作,并对这些动作提出美感方面的要求。

在上古时,礼要配乐,实施乐教和乐治,完成一种艺术与政治、日常生活的无缝对接。这是上古时代的理想。孔子梦见周公,梦见的是一种政治乌托邦。从天子到诸侯再到士大夫,在一种礼仪制度下和谐相处。也许,在他的心目中,周公时期的人就生活在这种在礼乐配合下的美的世界之中。

到了中古时期,有“文人四友”之说。文人要琴、棋、书、画兼通,尽管涉及到艺术,但其重心不是在艺术,不是追求艺术技能的高超,而是在人,通过一些高雅的活动,显示高雅的生活方式。

对于人的评价,中国古代常用“潇洒”、“清逸”、“俊俏”、“雅致”、“庄重”、“华贵”一类的词,这代表着对生活中的人在行为举止、形象姿态方面的赞美和追求。日常生活中的这些词,都在展现古代中国人的美学观。宗白华讨论过“错采镂金”之美与“出水芙蓉”之美的对立,其主要对象,也不在艺术,而在日常生活。

在一次国际会议上,一位韩国学者在发言中论述了“风流”这个概念。他认为,这个概念无论在中国,还是在日本和韩国,都有着深远的影响。我们熟悉这样一些诗句,如:“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些中国诗句中,“风流”包含了众多的意义。它不是“伟大”,不是“英武”,大致可说是“杰出”,但是又是一种特别的杰出。在今天,这是一个流行的词,从“风流人物”所具有的杰出,到“风流才子”所强调的不拘一格,再到“风流韵事”所指的有故事的男女关系,同一个词意义多样。对这种词义关系,不能简单的平面化,认为简单地共有几个意项,而是在不同的意项间,有着某种联系。

中国古代的一些概念,例如,“气”、“韵”、“逸”等,游走于人物品藻、自然和社会的描述、诗品、画品、书品等各界之中,形成对各领域的评述。过去,我们总是将之看成是词语在各界的相互借用。实际上,这种跨界,所反应是各领域所共有的一个感性层面。

在中文中,我们将aesthetics翻译成“美学”,将 the aesthetic翻译成“审美”。本来,这个词是来自希腊词,意思是“感性”。主体与世界接触,我们通过眼耳鼻舌身,获得“感性”的感受。针对这种“感性”的感受进行思考,获得“理性”的知识。“理性”的知识以“感性”的感受为基础,又反过来影响“感性”。“感性”上升为“理性”,“理性”又回到“感性”,从而在不断的循环中增进对世界的理解。这种意义上的“感性”,只是指获得感受而言,并没有价值评价在内。从“看”到“看到”,到“理解”,这是有距离的,同样,从“看”到“喜欢”到“热爱”或“迷恋”也是有距离的。我们可以一看就喜欢,一见就钟爱,但在心理学的分析中,这仍然是两个过程。

当人们将the aesthetic这个词理解成“审美”时,就将价值评价放了进去。什么样的“感受”是“美”的,从而成为有价值评价的“感性”?这是一个美学上的大问题。本文会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但在这里,我们可暂且得到这样一个结论:游走在各界之中的一些评价性的词语,吸引人们对各领域的感性方面的关注,从而尝试建构一种审美价值观。

2.现代美学的传入

现代美学的一些基本概念,是在18世纪逐渐形成,并在这个世纪末期由康德实现了综合的。在18世纪中期,出现了两个概念,对现代美学的形成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这就是由德国人鲍姆加登提出的aesthetics和由法国人夏尔·巴托提出的the fine arts概念。康德将这些概念与这一时期的英、法、德等国的哲学家们所创立的诸如“趣味”、“天才”、“审美无功利”、“崇高”等概念结合起来,并且与认识论、伦理学既分立又相互呼应,形成了美学这个学科的雏形。现代美学的形成,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从夏夫茨伯里到康德,有了初步的体系,再到19世纪,得到了进一步发展。

18世纪的美学,有一个中心的任务,这就是区分艺术与工艺。夏尔·巴托所提出“美的艺术”,到在《百科全书》派的学者们推动下形成现代艺术体系,完成了“艺术”与“工艺”的区分。这时,诗歌、绘画、雕塑、音乐、舞蹈等艺术与手工艺人所从事的诸如钟表和金银手饰,以至铁匠、木匠、石匠等匠人的制作区分了开来。根据这种现代艺术体系,形成了相应的学院、研究院,相应的大学教学体系,相应的杂志、报刊专栏、艺术史著作,包括音乐厅、歌剧院和话剧院,艺术展览馆和画廊,等等现代艺术设施。美学上的艺术中心观也不断得到强化,到了19世纪初叶,黑格尔作美学讲演时,就直接认为,美学应该命名为“艺术哲学”。

一部现代中国美学史,是从20世纪开始的。在20世纪初年,以王国维为代表的一些旅日学人,在日本接触到现代美学,并将之介绍到中国,开启了严格的学科意义上的中国美学的历史。朱光潜曾区分两种美学,一种是鲍姆加登以前的美学,另一种是从鲍姆加登开始,现代美学建立以后的美学。他将前者称为美学思想,后者称为美学。将这个观点用于中国,可以这样说,1900年以前的中国美学,都是这种“美学思想”,只是在1900年以后,“美学”这个学科才引入中国,在中国建立起来。

同样,“艺术”这个词,也是在这一时期引入中国的。中国古代并没有与大写字母A开头的Art,也没有the fine arts这样的关于艺术的集合。中国古人讲“艺”,原来只是“种树”(埶,象手执木置于土中),后来引申为才能。中国古人讲“术”(術,《说文》注:“邑中道也”),后来有“方术”的含义。两字也有合用的情况,不过是指这两方面的意义的结合而已。所谓的“六艺”,指礼、乐、射、御、书、数,是教育体系,也不专指今天的“艺术”。

美学和艺术的概念,都是通过从西方引进,进入到中国的。在引进的过程中,借道日本,从日本学到了许多东西。中国与日本都用汉字,因此,在翻译欧洲语言的一些术语时也相互学习,将一些概念引进过来。

美学来到中国,带来了美学分析的方法,提供了哲学与艺术结合的机遇。这一时期,也是现代意义上的中国研究性大学建立的时期。美学进入大学的课程表,开始有人编写美学教科书,艺术史和艺术批评史被写作出来,出现了大批的艺术杂志,建立了各种艺术的机构。这一切都是在这一大的过程中形成的。

在今天,有人说要回到过去。他们提出了一个错误的现代图景,认为在中国,原本有发达的中国美学,后来引进了西方美学,于是中国美学就被污染了,现在要清洗掉西方美学的影响,还原纯正的中国美学。其实,历史发展自有其必然性。他们所要还原的中国美学,其实也是在西方美学的影响下建构起来的。在此之前,中国只有“诗评”、“文评”、“画评”和“乐评”,一些建立的直接感受性层面的品评记录。这是美学生长的土壤,但还不是美学。

过去是回不去的,以民族主义相号召没有出路。我们所要做的,只能是面向当代的现实来建立现代的中国性。是否是“纯粹”的中国,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否适合当代中国的需要。

3.西方美学与现代性

当我们谈到西方美学时,很容易将古代与现代意义上的美学混淆起来。我们所熟悉的一些西方美学史,也会强化这种印象。例如,鲍桑葵的《美学史》,比厄斯利的《美学:从古希腊到现代》,都是从古希腊写起。朱光潜的《西方美学史》,以及中国最近几十年来的多种西方美学史著作,都是从古希腊写起。关于美学史的这种写法,鲍桑葵曾有过一个解释,说从希腊人开始,有了对美和艺术的反思。但是,这种对美和艺术的反思,离美学作为一个学科的建立,还有着很大的距离。

“美学”作为一个学科,是现代出现的。从17至19世纪,在欧洲的几个主要发达国家,出现了一系列建立新学科的活动。这种活动的主要推动力,是一些研究院和研究性大学的建立和发展。欧洲的一些大学在建立的早期,主要是以神学院为主。除了神学的知识外,也教一些通识性的人文知识。在17世纪时,开始有部分自然科学,例如物理学被建立。在18世纪,学科创立运动进一步发展,在哲学和人文研究中,一些学科得以建立。而到了19世纪,社会学、心理学和政治学等一些学科建立起来。“美学”是在这一诸学科创立的大过程中,依托研究性大学的机制而应运而生的。

从古希腊时的毕达哥拉斯和柏拉图,经历了两千年的美学思考,到了18世纪,美学作为一个学科才得以建立。美学学科的出现,有其偶然性。在18世纪中叶,德国出了一个鲍姆加登,法国出了一个夏尔·巴托。这两个人的出现都是偶然的,他们在当时都是小人物,所写作的两本书,也非才华横溢,刚发表时,影响也不大。18世纪的法国,名流辈出,前有孟德斯鸠、伏尔泰,后有卢梭、狄德罗,是一个星光灿烂的时代,像夏尔·巴托这样的文人,淹没在群星之中,并不见其光芒。18世纪的德国,虽然文化上不像法国那么辉煌,但前有莱布尼茨,后有康德,鲍姆加登在哲学史上也很少有人提到。然而,他们的书中所提出的概念得到广泛的接受,由此推动了一个重要学科的出现,这却是一个并非偶然的现象。

许多人谈到西方美学家,主要讲四个人,即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康德、黑格尔。实际上,这四人在美学上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时代,还没有一门被称作美学的学科,他们的美学,是后人根据已经建立起来的美学的研究对象和内容,在他们那里寻找对应物,从而整理出来的。他们的著作中,谈到了美和艺术,包含有朱光潜所讲的“美学思想”,但还没有建立起“美学”来。康德和黑格尔,则是继鲍姆加登以后的美学的重要创立者。从某种意义上讲,美学这个学科,就是以德国古典哲学为蓝本起来的。直至今天,一些反对美学的人仍然在说,美学是一些德国人搞出来的东西。他们的意思是说,美学并非是一个有着明确对象的学科,而是在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里,有一批人建立并加以宣传的,近乎思想流派性质的学问。这种观点当然是不正确的,但也并非一点道理没有。他们所指的,就是指由鲍姆加登提出,并由康德和黑格尔发扬光大的这个学科。

这是一个需要美学并且出现了美学的时代。现代学科制度的发展,是与现代社会的需要联系在一起。从中世纪,经文艺复兴,到启蒙运动的兴起,艺术的主要赞助人已经从教会僧侣,变成世俗贵族,进而变成资本家,这三种人在完成着对艺术赞助的接力。赞助者的品味不同,影响着艺术史的发展。同时,艺术也改变着这些赞助者的品味。在教会垄断教育时,艺术是神学教育的工具。教堂里的圣像和宗教故事画,宗教音乐,是艺术的主要内容。显示神的存在,讲述宗教故事,是艺术的主要目的。当世俗贵族从乡村走向城市,带来的是古典主义的宫廷趣味,对王权的崇拜,对战争的纪念和对英雄的赞美。

资本主义兴起以后,贵族与新生的资产阶级的竞争变得愈加尖锐。在这种社会的大变动中,我们会发现,艺术在这里起着独特的作用。一方面,作为一个通过经济活动,悄悄地占据了统治地位的社会阶级,资产阶级在急于改变自己的土财主、暴发户的面目,通过对艺术品购买和赞助来改变自己的形象。另一方面,他们在经济活动中形成的习惯,以及由此形成的功利主义的世界观,与注重精神的艺术层面形成尖锐的对立。市场经济的发展,功利主义的哲学兴起,原本的政治和哲学的平衡被破坏。这时,许多文学家和艺术家甚至通过赞美贵族来抨击唯利是图的资本家们。这是一个分裂的时代,一方面,在启蒙的旗帜下,功利主义的原则冲破了过去经济政治活动中的重重枷锁,实现了社会的进步;另一方面,一些重要的思想家已经尝试对其进行补救。在精神枯竭的时代,艺术成了社会的滋补剂和解毒药。

由于失去了传统的教会和贵族的支持。新生的资产阶级的艺术品味需要教育。艺术不再是在庇护制下,依赖于私人的趣味而得以生存,而是日益公众化,依赖有待于教育的大众的趣味而存在。由此,用于说服人们对艺术的接受,支撑艺术的欣赏和批评活动的理论,就显得越来越重要。现代美学正是在这一过程中形成的。由此,形成了美学中根深蒂固的艺术中心主义。美学就是艺术哲学,美学主要的研究对象,就是艺术。

在19世纪,综合了法国和英国在文学艺术中的浪漫主义运动的成果,继承了德国的哲学和心理学的研究成果,美学这个学科走向成熟。

这种美学的核心,是在肯定和强化美与艺术的结合。艺术是美的,美学的对象也主要是艺术,这构成美学的基本信条,也推动着美学的发展。传入到一些非西方国家的,也正是这样的一些美学的体系。进入到中国美学教科书的美学,主要分成三大块,即美的哲学、审美心理学和艺术学。在这三部分中,前两部分,都是在为艺术学研究作准备。

到了20世纪,随着先锋艺术的出现,在美学领域出现的一个重大变化,是出现了分析美学。分析美学与实用主义、现象学与存在主义,以及符号学等学派并存,但由于其直面正在流行的先锋艺术,并对其作出阐释,从而具有更大的影响。分析美学提出了一个口号:艺术与美无关。他们认为,艺术不一定是美的,可以与美的欣赏无关。而美学只研究艺术,而不研究美。这种观点,尽管在西方也已经成为过去,被许多新的流派所超越,但却在当下的中国,却正在产生着越来越大的影响。

4.回到经验上来

分析美学的一个重要缺陷,是脱离审美经验。这种美学研究关于批评的术语,认为美学是“元批评”,即“批评的批评”。从20世纪后期,到当下的美学中,出现了各种新的美学观。认为美学要研究环境和生态、城市和乡村、回到人的日常生活实践活动。这些观点,代表着美学的一个重要的转折,即使美学从艺术中心主义中解放出来,走向日常生活。

在当代美学研究中,有一种错误的观点,即认为西方美学主张艺术中心主义,而东方美学主张生活美学。艺术中心主义过时了,因而西方美学也过时了,现在到了用东方美学来解救美学这个学科的时期。

正如前面所说,艺术中心主义的形成,在一度时期里,与西方的经济政治状况,以及西方学术界对艺术的期许有密切的关系。到了20世纪,又与分析美学面对先锋艺术的崛起而试图为之辩护有关。然而,分析美学只是诸种美学流派中的一种而已。

日常生活美学,可以从20世纪其他的一些重要哲学流派中找到源头。在这其中,最重要还是杜威的实用主义美学所代表的,是回到经验的思路。

杜威认为,要打破艺术与工艺,高雅艺术与通俗艺术,艺术与非艺术的界限。

我们过去都设想,艺术是与生活不同的世界。艺术摹仿现实生活。摹仿不等于再造。一位木匠造了一张床,另一位木匠照样再造了一张床,这不是摹仿。只有画家照着床的样子画了一张床的图画,才被称为摹仿。于是,摹仿不等于被摹仿。画家所画的床,就与木匠所造的床属于不同的本体论层面。或者说从属于一个不同的世界。由此,我们看待这两个不同世界之物,也要用不同类型的知觉。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有关于世界的五官的感觉,而对艺术品,需要有“内在感官”。这种“内在感官”,18世纪初的夏夫茨伯里时就提出,并由哈奇生发展。在今天,仍有许多人有意无意地在重复,提出诸如“内视”的观点,试图在五官之外加上新的感官。

杜威认为,艺术不是与生活绝缘的,艺术的世界,也不是与现实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它们只是现代生活世界的一部分而已。杜威提出了一个形象的比喻:山峰并不是一块放在平地上的石头,而只是大地的起伏处。同样,艺术也仅仅是现实生活中的某种突出的地带,而不是与现实生活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东西。山峦起伏本来就是大地的风景,在一座座山峰的下面,是地壳运动所造成的起起伏伏,而不是在大平原上被安放了一块块的巨石。在愚公移山的故事中,夸娥氏背走太行、王屋二山,那只能是神话,山都是有根的,是背不走的,这个根就是大地,它们与大地是连续体。

由此,就可以理解,艺术所提供的经验,与现实生活中的经验,在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人没有“内在感官”,所有关于“第六感官”的说法,都仅仅是神话而已。但是,经验也有不同。杜威认为,寻找审美经验的独特之处,不要在经验的性质上,而应该从经验的组织形式上来找。这就是他所谓的“一个经验”的理论。人都有对经验的连续性和完满性的追求。对一个经验被打断,就会产生不快感,而圆满地完成一个经验,就会产生愉悦感。

艺术所能提供的,就是这种“一个经验”。一件艺术品,有其“有机整体”。无论是文学、视觉艺术,还是听觉艺术、视听混合艺术,都要有开头、中间和结尾。有通过铺垫推向高潮后再结束,也有平铺直叙、似断若连但最后仍见出完整性。这种整体性的要求,为的就是满足“一个经验”。无论是创作还是欣赏,人内在的完满性推动经验的前行而又对经验进行着评判性的反应。

这种对完整性的要求,被艺术的创作和欣赏活动所激活,得到训练,却又不仅限于艺术的创作和欣赏。有过并习惯于“一个经验”人,就被熏陶出艺术的品味来,又进而将这种品味移植到非艺术的各个领域,进入到日常生活之中。我们看环境,是回到对自然的欣赏,也是将在艺术中陶冶的情操和品味移植到对自然中来。我们会在评价风景时说:“风景如画”,这就是将“入画”的眼光投入到对自然的欣赏之中。我们在看待生活时,会说生活中充满故事,读了小说,觉得生活中到处都有情趣。艺术进入生活,在生活中看到艺术,这种艺术与生活的结合,在改变着对现实生活的看法,也改变着美学本身。

5.接续传统之道

走出以德国古典美学和英美分析美学为代表的美学传统,使美学回到日常生活之中来,需要接续传统,从传统汲取资源。当人们带着抒情的语调,说传统是血脉,传统是基因时,我们应该清醒地回到一个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上来,这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时代在改变,任何传统都要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

在肯定了这一条基本的原理,说出了决定性的第一句话以后,才能接着说第二句话:传统是宝贵的资源,对我们建设现代美学,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现在又到了诺贝尔奖的获奖季。想起两年前中国人屠呦呦获奖引发的争论。屠呦呦所领导的团队,因提炼青蒿素治疟疾而获得诺贝尔奖。有人认为,这是中医药的胜利,有人认为,这是现代化学的胜利。这个争论能够很好地说明传统与现代的关系。传统的中医,只是通过“神农尝百草”的办法得到了的验方而已。我们需要在现代医学和化学的基础上,对它进行分析,运用现代化学方法,实现对青蒿素有效成分的淬取和合成,使之成为现代医药的一部分。思考这一问题的基础,应该是现代化学、生理学、病理学理论,而不是中医的五行相生相克理论。

同样,古代人的日常生活中,有着许多美的因素。古代自然观,有人与自然协调一致的观点。古代人政治生活中,有着追求和谐共处的理想。这些传统,需要放在现代语境中进行思考,在现代美学理论体系中对之进行吸收。

过去,我们对传统美学的研究,有根据西方理论挑选古代美学中的要素,从而进行组织的倾向。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看到西方理论运用于中国和其他非西方美学的一面,而不能看到中国和其他一些非西方美学对于推动西方美学发展的一面。

实际上,西方美学理论走到今天,面临着种种的问题。正如韦尔施所说,我们今天要建立的,是美学外的美学。美学在要走出传统美学的框架,建构新的美学,不再以艺术为中心,而是将关注点投向日常生活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传统应该成为美学的改造的力量,要从传统汲取资源,对当代美学进行一场彻底的改造。

结语

我们不是要拒绝西方美学,而是在当下,西方美学也在转折之时,实现弯道超车,发挥后发优势,使中国美学赶上去,走在世界的前列,与世界美学平等对话。

美学改造的一个核心内容,还是在于“新感性”的建构上。美学研究的对象,不能局限于诸如自然、社会,或艺术的方面或领域。它所研究的,应是生活的一个维度,即感性的维度。从这种维度出发,所有的事物都能成为美学对象,只要它能达到完满的经验,或者说“一个经验”。

这里所说的“新感性”,不是“理性积淀为感性”,而是感性的提升,用审美的眼光看世界,感受世界。


[声明]以上内容只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并不代表本网站的观点。支持公益传播,所转内容若涉及版权问题,敬请原作者告知,我们会立即处理。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