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学东：印象派第一画商——丢朗-吕厄
2016-06-06
编者按：17世纪至今，资本的力量逐渐向艺术领域渗透。正如阿诺德·豪泽尔说过：“没有中介者，纯粹独立的艺术消费几乎是不可能的。”从一定程度上说，中介者打破了画家和画作购买者之间一对一的传统交易模式，巩固了画家这一职业在现代经济社会中的地位。今天，中介者的身份也逐渐多元化，他们可能是纯粹的画商，也可能是兼具收藏家身份的艺术品投资人。目前，国内的艺术品投资热潮减退，有人高呼“属于收藏家的时代到来了”。但回望美术史的演进过程，享乐型的收藏似乎仅属于统治阶级。那么今天的艺术品投资人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素质，以何种眼光看待自己的收藏?回望艺术史，看看那些名留史册的艺术品投资者的人生经历，也许能够给我们以启迪。
印象派第一画商：丢朗-吕厄
在19世纪60年代之后，当其他的商业中介形式还不成熟甚至还没出现的情况下，画商在当时的艺术市场发展中的作用却已经非常突出。他们在艺术市场中大展其才，表现活跃，他们寻求资金，发展事业。在艺术家和艺术品消费者之间搭起了一座桥梁。在印象派艺术品早期艺术市场形成、发展的过程中，画商的推进之功不可磨灭。而他们对印象派画家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没有这些画商，印象派的许多艺术家甚至可能都无法生存下去。雷诺阿跟他的儿子曾经这样说：“没有他，我们不可能活到今天。”而雷诺阿所说的“他”，就是保罗·丢朗-吕厄(以下简称丢朗-吕厄)。
1831年10月31日，丢朗-吕厄出生于巴黎。青年时期的他期望加入军队，并在1851年通过了考试，但由于健康问题未能如愿。丢朗-吕厄的父母曾经营一家纸店，老丢朗接受一些艺术家用作品来交换绘画材料，并开始出售那些到他店里以物换物的画家作品，其中就包括柯罗、欧仁·德拉克罗瓦、亨利·卢梭、查尔斯·杜比尼和米勒等艺术家的作品。虽然当时的油画、水彩画价格很低，赚不到多少利润，但是老丢朗始终没有放弃。1865年，随着老丢朗的去世，丢朗-吕厄开始正式接手画廊。1866年，丢朗-吕厄与另一个画商克莱蒙特·波海姆开始了一段短暂的合作关系，开始经营巴比松画派的作品。
丢朗·吕厄的画廊
初结缘印象派
1871年是丢朗-吕厄画商生涯的一个转折点，丢朗-吕厄与后来的印象派画家们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开始扮演其作为“印象派第一画商”的角色。
1870年7月19日，法国向普鲁士宣战，普法战争开始，9月，法国以战败而告终。丢朗-吕厄在普法战争开始以后来到了英国，并且把在巴黎画廊中的很多作品都运到了英国，这样做一方面可以躲避法国国内的这场战争，另一方面他希望可以在英国销售作品，带来更多的利润。于是他在新邦德街168号开了一家画廊，主要销售巴比松派的作品。1871年1月的一天，丢朗-吕厄在伦敦巧遇杜比尼，杜比尼随后把此时正在伦敦的莫奈介绍给丢朗-吕厄。莫奈随后把当时也在伦敦的毕沙罗介绍给丢朗-吕厄。丢朗-吕厄觉得这些年轻人的作品风格比较接近他经营的巴比松派。因此，他开始购买莫奈和毕沙罗的画作，每张作品的价格在200～300法郎之间。1872年，莫奈和毕沙罗又陆续把埃德加·德加、西斯莱、雷诺阿介绍给丢朗-吕厄，他立刻收购他们的画，购买了3张德加的作品、3张雷诺阿的作品，以及至少25张西斯莱的作品，每张200法郎。
丢朗·吕厄画廊旧照
1871年，丢朗-吕厄还进行过一次重要的交易。他在阿尔弗雷德·斯蒂文的画室中发现了马奈的2幅画，这2件作品是马奈交给斯蒂文的，丢朗-吕厄买走了这2张画，几天之后，他又到马奈的画室中购买了23件作品，购买的总价达到3.5万法郎，每件作品400～3000法郎不等，《西班牙吉他演奏者》以3000法郎售出，在这之后他又买下了几幅马奈的画，其中包括了《推勒里宫花园音乐会》。19世纪70年代，在沙龙上获得成功的艺术家作品是市场“主流”。要想在艺术市场中推动这些“先锋派”可以说是一件冒险又困难的事情。丢朗-吕厄处理的方式很巧妙，他在举办展览时，把莫奈、毕沙罗、雷诺阿的作品与巴比松画派画家们的作品摆在一起，循序渐进地推荐这些艺术家的作品。因为当时“巴比松画派”画家作品的市场已经建立起来。丢朗-吕厄认定印象派画家的作品也会有市场号召力，这是在帮助印象派画家建立名声，宣传他们作品的学术价值，实际也帮助他们进入美术史。
马奈 鲑鱼 1869年
（这是丢朗-吕厄最早购买的两幅马奈作品之一）
困境中的支持
普法战争结束后，法国经济大受影响，民众购买力减退，艺术品的整体价格下降，收藏家、画商宁愿选择“沙龙”画家的作品。但丢朗-吕厄是一个敢于冒险的人，他知道推广这些年轻艺术家作品是极端困难的，但他却认为：“一个真诚的画商应该同时是一个开明的主顾，必要的话，他应该准备为了自己对艺术的信心而牺牲眼前的利益，并且，与其和那些搞投机买卖的人作利益上的结合，毋宁和他们作斗争。”虽然这句话多少有粉饰自己之嫌，但也可以让我们看出丢朗-吕厄作为一个画商的信念。
丢朗吕厄与莫奈
1873年底，法国经济大萧条，银行倒闭，长达六年的经济危机使丢朗-吕厄的经济状况恶化，由于过多的画作难以脱手，他不得不暂停购买任何印象派画家的作品。且为了还清他的债务，又被迫出售手中优秀的巴比松派作品。缺少了丢朗-吕厄的支持，这些年轻艺术家决定自己举办展览，以便售出作品。1874年4月15日，印象派艺术家们在康普欣大街35号的摄影家纳达尔工作室举办了“无名画家、雕刻家、版画家协会展览”，他们首次作为一个群体面向公众，表示他们与沙龙对抗的决心。但这些画作几乎都卖不出去，而且还受到了观众、评论家们的嘲笑、讽刺。
展览结束后，画家们决定把作品拍卖，只为收回展览的成本。1875年3月24日，德鲁奥拍卖行举行了这次拍卖，丢朗-吕厄以专家资格出面，但这些作品却几乎没有成交。丢朗-吕厄只能自己买回来一些油画，而那些画的价格也只能抵偿画框的花费。其中，莫奈作品的价格165～325法郎不等，西斯莱的作品价格在50～300法郎之间。雷诺阿作品价格更低，他的作品中有10幅不能达到100法郎，有一些不得不自己买回来，包括价格仅有110法郎的《泉》。这次拍卖画作平均价格只有144法郎。
1876年4月，丢朗-吕厄的画廊第二次举行了印象派画展。共展出252件作品，有20位画家参加，包括德加24幅、莫奈18幅、莫里索17幅、毕沙罗12幅、雷诺阿15幅、西斯莱8幅。但是展览的整体销售情况并没有好转多少，这次展览唯一的亮点就是莫奈名作《日本女人》以2000法郎售出。1877年，第三次印象派展览之后再次举行了拍卖。莫奈、莫里索没有参加这次的拍卖，45件作品一共拍得7610法郎，平均每件作品的价格169法郎。1880年丢朗-吕厄经济情况开始好转，并且得到了朱力·菲德尔的支持，他是一个热爱艺术的银行家，有他的支持，丢朗-吕厄又能够开始买卖画作。
雷诺阿 城市舞会 1883年
1881年他再一次向莫奈、毕沙罗、雷诺阿、德加、西斯莱购买作品，丢朗-吕厄的购买方式是常常根据画家们的需要按月付款，尽可能出恰当的价钱，这些画家对他也比较信任，几乎是把全部作品都交给他，他们之间的账目定期结算。举例来说，从莫奈手中他一次性地购买了15件作品，总共支付了4500法郎。
莫奈 日光下的白杨树 布面油画 1891年
1882年2月，正当丢朗-吕厄准备东山再起之时，却听到一个坏消息：支持他的朱力·菲德尔破产了，他不得不还清菲德尔曾经垫付的款项。1884年他的处境更加艰难，负债高达100万金法郎，他在给毕沙罗的信中说：“我愿自由地生活在沙漠中!”并不止一次告诉画家：“我感到十二分抱歉，没有给你们留下一个子儿，但是在这个时刻我什么都没有。我甚至带着一脸微笑迎接不幸，还必须装作一副几乎是富有的样子。”
把印象派带到美国
1883年，詹姆斯·萨顿和托马斯·柯贝成立了“美国艺术联合会”。当时的美国人并不热衷于购买本土艺术家的作品，他们建立这个协会的目的即是推进美国本土绘画市场的发展。
詹姆斯·萨顿曾经在丢朗-吕厄位于巴黎的画廊里见到过印象派画家们的作品，这些画作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向丢朗-吕厄提议，这些“新绘画”可以在自己开设的位于麦迪逊广场的画廊展览。丢朗-吕厄以破釜沉舟的决心抓住了这个机会。1883年，在接受萨顿建议之前，丢朗-吕厄就曾经把莫奈、毕沙罗等人的作品送去波士顿参加展览，可是并没有产生什么反响，这与他在英国推销印象派作品时所遇到的情况类似，几乎没有收藏家愿意冒险购买这些“先锋派”作品。
塞尚 库勒福尔的磨坊 1881年
1886年3月13日，丢朗-吕厄从巴黎出发前往美国，总计带去300件作品，作品总价值81799美元。这次展览的运输费、保险、出版、图录的费用完全由“美国艺术联合会”承担。1886年的4月10日，“法国印象派画家展览”开展，有23件德加的作品、17件马奈的作品、48件莫奈的作品、7件莫里索的作品、42件毕沙罗的作品、38件雷诺阿的作品、15件西斯莱的作品以及迪亚兹等人的作品，展览取得了不错的社会反响。为了拓展此次展览的影响力，丢朗-吕厄特意额外增加了21件印象派作品，其中的13件画作是借自美国的收藏家，这样做的目的是让公众认识到美国本土已经有人开始欣赏、收藏印象派作品。虽然《纽约每日论坛报》等媒体依旧对这次展览持保留态度，甚至在报道中流露出尖刻、讽刺的声音，但美国公众却没有带着嘲笑声离去，而是对这些来自巴黎的绘画充满了好奇。
莫奈 日出印象
美国人的性格决定了他们敢于接受新生事物。“法国印象派画家展览”举办后，一小部分的美国艺术家和赞助人开始对印象派产生好感，并且把莫奈看作为印象派的领袖。而丢朗-吕厄在展览之后决定把127件参展作品拍卖，因为将它们运回法国还要花上一笔高昂的运费。1887年5月5日至6日，拍卖在摩尔画廊举行，第一天只有19件作品售出，单幅作品价格在200美元以下。第二天情况稍好，61件拍品总成交价2.88万美元。今天看来，很多美国收藏家错过了这次低价买进印象派作品的最好时机。
莫奈 日本女人 布面油画 1875年
1888年，丢朗-吕厄在第五大道297号开设了他在美国的第一家画廊。1891年3月，他在波士顿易斯特曼的画廊举办了莫奈、西斯莱、毕沙罗的联合展览，1892年3月在波士顿的圣·伯特福俱乐部为莫奈举办了个人展览，展览展出的21件风景画，全部出自美国收藏家的私藏。1893年，陆续有一些重要的印象派展览在丢朗-吕厄的画廊以及布索和瓦拉东的画廊展出。印象派的作品风格逐渐为美国收藏家和公众所熟悉、接受。虽然在当年的拍卖市场上，印象派画作的价格依然较低，但却并非如早先那样无人问津。1893年2月28日，布鲁克林的亨利·约翰森藏品拍卖会上，布索和瓦拉东画廊以550美元买下莫奈作品《山边小路》，毕沙罗的《春天》则以350美元卖给了另一个画商多蒙尼克。
国际市场的拓展
1894年以后，丢朗-吕厄继续在美国、法国推销印象派的作品，并将大部分精力转向他的国际生意网。20世纪初期，俄国、日本的收藏家都是经过他才开始购藏印象派作品的。
在1912年的鲁阿特收藏品拍卖会上，丢朗-吕厄以43.5万法郎获得了德加的《横杆前的舞者》，他在此次竞标中给出的报价已高出了卢浮宫所出的价钱，这件作品的成交价格也创下了当时在世艺术家作品的最高纪录。这标志着自19世纪70年代以来，经过了40年的发展，印象派画家的作品价格在20世纪早期获得了极大的提升，可以说这是印象派作品在艺术市场上掀起的第一个高潮。
雷诺阿 船上的午餐
1922年，丢朗-吕厄这个伟大的印象派画商去世。他的画廊曾在诸多困境死里逃生，这样的事实使丢朗-吕厄意识到自己名誉得来的不易。他曾如此说道，如果他在60岁前离世，那他的一生将会看起来是另一个样子，“我将会在负债和贫穷中死去，身边是一堆无人欣赏的宝贝”。
独特的经营方式
丢朗-吕厄独立经营画廊的初期，以经营巴比松派的作品为主。他先去外省，然后出国去了荷兰、英国和德国，积极开拓市场。他的努力使得巴比松派作品在英国有了不错的销路，海外市场的开拓使他更加了解区域市场审美品位的差别。例如印象派作品在英国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而在美国，印象派作品却受到了公众和收藏家的喜爱。所以，丢朗-吕厄在1885年之后将其画廊的经营重心转移到纽约。
雷诺阿 一杯热巧克力 1878年
一般来讲，为一个艺术家在其职业生涯的晚期举办个人回顾展是对艺术家的一种荣誉和肯定。但是丢朗-吕厄却采用了这种“回顾展”的形式来为印象派艺术家做展览，而不去顾及艺术家真正的年龄，也不论这位艺术家是否处在艺术生涯的晚期。举行这种“回顾展”的目的同样是建立艺术家的声誉，激发公众对作品的喜爱。他就曾为莫奈举行过回顾展。
雷诺阿绘《丢朗·吕厄像》
随着法国19世纪60年代各种投机经营加剧，导致垄断行为在艺术市场蔓延，突出的表现就是当时的画廊都企图与艺术家签订独家代理合同。而在1871—1880年之间，丢朗-吕厄实际上一个人垄断了印象派画家的作品市场。当时盛行的经济理论认可这样一种理念，即，在自动调节的价格机制中，对某一产品或资源的垄断控制将带来最大的经济利润，这一理论是所有工业国家的商人都奉行的，丢朗-吕厄也深谙此道。在“垄断”作品之后，他以德鲁奥拍卖行专家的身份来捍卫印象派艺术家作品的身价，甚至抬高作品的拍卖价格。在现在的艺术市场中，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但在当时确实是这样，丢朗-吕厄一个人既是画商，又是拍卖行的专家，有时还充当拍卖师，这样他就可以自己在中间买卖作品，这正反映出艺术品市场早期阶段不规范的发展状况。换个角度看，虽然这种做法值得商榷，但是在当时这样可以保护印象派家作品的价格，促进印象派艺术品市场的发展。
（转载自中国美术报）
[声明]以上内容只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并不代表本网站的观点。支持公益传播，所转内容若涉及版权问题，敬请原作者告知，我们会立即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