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漱:“不知天高地厚”做宋画
2015-11-10
早于洞穴时代,人类即已与艺术结缘,通过艺术来表达我们的生活,表达我们内心的情感。在我们回望中国古代艺术家创造的灿烂艺术的同时,也应看到,现当代艺术家也创造出了许多能震撼我们心灵的作品。在这些艺术家和艺术创作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
2014年“大家访谈”新开辟的“谈艺录”系列将把我们的视线投向艺术领域,包括传统书画、当代艺术、收藏、艺术史等领域,以深度访谈的形式回溯艺术名家的成长、成名、创作往事,兼及他们的艺术传统、艺术观的表达以及艺术上面临的困惑等。希望通过这一个系列,部分地展现艺术家们的艺术之路,并由此管窥艺术家群体的生态及中国艺术的发展现状。
加州大学洛杉矶校区的李慧漱教授,身形娇小,双目清澈,留着俏皮的学生头。她说话语速很快,信息量密集,自谦中文讲不好,用词却十分地爽利跳脱。今年11月,李慧漱赴杭州参加浙江大学举办的“宋画国际学术会议”。在研讨会上,李慧漱关于“郭熙与小景”的论文,颠覆了“小景”只是“小而简逸”之景的观念,她认为,“小景”无关于尺幅大小,而是另一种体察宇宙山水的哲学模式。
是艺术史科班出身,早年在台北故宫博物院书画研究巨擘李霖灿先生门下受教。后留学耶鲁,成为艺术史家班宗华的女弟子,在南宋书画、尤其是性别研究领域开辟出一方新天地。丈夫石慢是她在耶鲁的学长,钟情于艰深奥妙的中国文人画,因到台北故宫博物院看画与她相识,如今执教于加州大学圣芭芭拉校区。李慧漱称自己是“温和的叛逆型”,顺势成长但不乏主张与胆略,就像她为自己的中文著述拟定的书名“上善若水”,以柔弱能胜刚强。她认为中国的艺术史研究过分拘泥于考据,反而画地自限,不似西方学术讲究原创性和文史哲交流贯通的脑力激荡。
觉得自己就是故宫的嫡传
当年我们上课的方式有一大半就是到故宫跟老先生边聊边学。因为这些老师的关系,总觉得自己就是故宫的嫡传。
南都:你是怎么走上美术史研究道路的?
李慧漱:应该是温和的叛逆加上人生的机缘吧。我在台北郊区长大,父亲做营造,挺重男轻女的,所以我想当建筑师,做设计,让老爸听我的。但是在台湾建筑属于工科,而且当年台湾北部,没有合适的公立大学可以圆梦。我是长女,家里要求严格,得做四个兄弟姊妹的榜样。考上了台大人类学系后,我只念了一年就转到历史系,因为我发现历史系的研究所有一个艺术史组。大二开始,我就锁定了艺术史,它把我在历史系的学业和我的兴趣结合在一起。大学期间,轻松应付功课之余,多半不务正业,不是搞摄影、拍电影、画画、做艺圃,就是跨城到外双溪的故宫去上课,于故宫的文物收藏求知若渴。大学毕业时,故宫的课程我基本上跟着研究生旁听完了大半。
毕业以后,并没有马上去做艺术史。家里要求我得先工作,我就去教了两年书,然后才考台大的艺术史研究所。挺不好考的,因为它不是一个正式、独立的艺术史所,而是附属于历史所。艺术史研究所肇基于我们的清史老师陈捷先与故宫的蒋复璁院长。基于他们的交谊,以及留德的蒋复璁院长的学术认识,为了培养故宫研究人员以及提升学术水平,因而设立了艺术史组。刚成立艺术史组的时候,每年收三名学生;后来就时续时断。我那届就收一个人,因此我的学程很孤独,只能跟老师做朋友。
南都:请谈谈在艺术史组学习的情况。
李慧漱:我形容自己的学程际遇是在一个新旧交接的时代。那时,故宫的课虽然大多听过了,但我仍然爱到故宫去徜徉探索古代书画文物的奥妙。在台大历史研究所,史学方法、英文以及论文写作是必修之外,其他选课是很自由的,随个人所需去补充。比如学玉器的话,就要自己去地质系修课,学玉石矿物质材。做陶瓷的话,得熟悉陶瓷的制作过程,懂得釉彩的化学原理。艺术组虽然是很小的一个机构,但种种条件其实颇理想的。它设在台大—台湾的最高学术机构,所以训练很扎实。
我一直强调艺术史应该像医科一样,医科有实习医院,艺术史也要有观摩的博物馆,有实物可以学习、研究,甚至有上手的机会。书画不是非要上手去碰触的,但是一定要有机会看到原作。看印刷品绝对失真、不靠谱,即便隔着玻璃看都还是有距离。所以,我们在研究生阶段,寒暑假都在故宫帮忙,当实习生。哪个单位有缺,就到哪里。也不一定做书画就到书画处,做器物就到器物处。像我虽说是做书画,但器物处有缺,我就去器物处帮忙。
南都:当时哪些老师给你上过课?
李慧漱:当年我们上课的方式有一大半就是到故宫跟老先生边聊边学。课程分类很传统,依故宫的书画、器物、图书文献三处走,器物有铜、瓷、玉、杂。铜器谭旦冏老师,玉器那志良先生,陶瓷吴玉璋先生,书画有李霖灿、江兆申先生。那志良先生是“溥仪出宫我入宫”的一代,二十多岁就进故宫帮忙清点清宫文物。他个性平和风趣,常跟我们数说当年的趣闻。他说当年进北平故宫,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指着个痰盂也问,这个要不要登录?我们上课都是到老师家喝茶聊天,最爱听这些典故轶事。老师们大半生奉献给故宫,一介清风,都住在故宫旁简陋的宿舍。博物院的两边都是宿舍,前排是职别较高的院长、副院长,后面住的则是研究人员、职员与工友。到老师家上课,有时候我一个人,有时候也有些别的旁听生。上完课就一起走到故宫博物院去看展,展什么就看什么,反正故宫的收藏永远也看不完。
与此同时,台大新聘了我们第一届学成归来的学长郭继生,他在密歇根拿到博士学位,回台大任教了两年,现在在马里兰大学。郭继生给我们上课,把美国那一套艺术史的方法引进来。台大还聘了一位普林斯顿来的老师,R ichardStanleyBaker,他是研究日本室町时期的水墨画与中日艺术交流的。记忆犹新的是,研究所第一年,我上了一个“宋元专题讨论”,就是跟StanleyB aker老师。他的夫人是徐道邻先生的女儿徐小虎。基于徐道邻与蒋复璁的上代情谊,故宫给予他们很多看画的方便。加上打着“宋元专题讨论”的课号,我们每周都一起到故宫看原迹,往往提调了一屋子的宋元名作。看累了去喝个咖啡,讨论一下。吃了午饭再回去,继续看。一看都是一整天。能够有机缘这样接触原作,是件很幸福的事,加上Stanley Baker老师和徐小虎问的很多问题,切入点总是很新奇,因此也受了很多启发。有趣的是,徐小虎那时候还没有博士学位,而台大是很重视学位的,不让她在历史研究所开课,所以她没当过我的老师。
南都:和Richard Stanley Baker他们相比,故宫的老先生们是怎样授业的?
李慧漱:他们很传统的。比如李霖灿先生讲书画,他出口成章,提起笔墨总是很诗意、很抽象,很少分析,你懂就懂,不懂就自己多体会吧!李先生爱说:“看懂看门道,看不懂看热闹。”多读书,多看画,有一天你就会懂的。中国的学问就是这样传授,张大千名言,品鉴书画,在于亮不亮眼?亮眼就对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老师们,从大陆随着故宫文物播迁,一辈子都奉献给了故宫。虽然他们在学术上没有特别的方法论,但像李霖灿先生,文采斐然,读他的文章如沐春风,加上故宫的一流收藏,耳濡目染,日积月累,我逐渐地也受到不少熏沐。所以即便我在1989年之前根本没有机会来大陆,可是因为这些老师的关系,总觉得自己就是故宫的嫡传。
耶鲁求学
我是台湾第一个去耶鲁的,在我之后,很多学弟妹才跟进。
南都:毕业后你在台北故宫工作两年,之后你到国外读博士,为什么没有选择方闻所在的普林斯顿大学,而去了班宗华所在的耶鲁?
李慧漱:本来我是想要去普林斯顿的,因为我的学长们都去了普林斯顿,石守谦好像是第一个去的。他是台大艺术史组第三届的,而我是第十届,和他差七届。当时台大艺术史组还没有成立,他是在故宫工作。方闻看中他的潜力,延揽他去普林斯顿念书。所以我觉得美国艺术史研究,东岸就是普林斯顿;我也知道西岸的高居翰,但是到伯克利念书的学长很少。
都是缘分吧,有个夏天我在故宫工读,碰到石慢(后来他成为我的先生)来故宫看画。他努力给我推销耶鲁。他说,你不要去普林斯顿,方闻是很M an-C hauvinist(大男子主义的),而且比较专制。耶鲁的班宗华是彬彬君子,很尊重女性。果然,去了耶鲁之后发现班老师不但客气,而且常把学生当朋友、同僚,从他那儿我学到了怎么心眼并用,交心去读画,以及写作原创性的艺术史。我去了耶鲁,从来没有后悔过。我是台湾第一个去耶鲁(读艺术)的,在我之后,很多学弟妹才跟进。美国当年就是这几个巨头,东岸有方闻,后来有班宗华,西岸就是高居翰。
南都:班宗华也是方闻的学生。在西方做中国美术史研究,大致的学术版图是怎样的?
李慧漱:方闻当时主持普林斯顿,班宗华和他亦师亦友。班宗华一生只执教过两个学校。先是普林斯顿,之后就是耶鲁。他们那一代普林斯顿出了很多人,如果你有机会很值得去一一访谈。第一个是傅申。有人说,方闻跟傅申学的,比傅申跟方闻学的可能还要多。但傅申去美国时是几乎不会英文的。普林斯顿条件好,让他到夏威夷去学一个夏天的英文。他的第一位夫人王妙莲也是普林斯顿的博士。傅申的前两部书《沙可乐藏画研究》、《鉴赏研究》,王妙莲在英文写作上的加持功不可没。傅申之外,还有海德堡大学荣退的雷德侯,他近十几年是我们行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从哈佛、伯克利,到芝加哥,每个大学都要聘他。因为他不但学贯中西,而且在学术上有难能的真知灼见。比如他的《万物》一书,用模式基准m odule的观念,来梳理中国艺术结构的系统,真是再睿智不过的了!还有韩庄(John H ay),他是一个哲人艺术史家,文章篇篇充满智慧。此外,先后主持牛津的罗森夫人(Jessica R aw son)和柯律格(C raigC lunas)是英国出来的学者。在国际学术界,基本上就是这几个人执牛耳。
南都:跟班宗华在耶鲁学习有何心得?
李慧漱:班老师非常开明,跟他学习,无论是典范式或颠覆性的皆可。我第一个学期上的是沈周专题。本来请了徐邦达先生来耶鲁讲学,可惜他家里出了一些状况没来成。沈周专题,开启了我对西方美术史严谨学术精神的认识。在上课以前,班老师已经把基本文献及纪年的作品都编排过滤好,直接切入沈周其人与作品,展示风格分析法,并要求务实地深入艺术史个人及时代的情境。典范之外,班宗华也极具颠覆性。他是第一个给浙派翻案的学者。基于中国传统士大夫的文化价值观,浙派的职业画家身份,在董其昌以后被贬为狂态邪学。班宗华在80年代就洞悉了传统中国艺术史书写的偏执,力挽狂澜为浙派翻案。有绘画及音乐创作经验的班老师,看画绝不是只用眼睛,而是交心与作品直接对话的。所以他能够超脱中国传统的艺术史书写,直接看到浙派的艺术创造力,重新肯定他们在艺术史上的贡献,给予应有的评价。
耶鲁大学有美术馆,随时可以去看东西,完全对学生开放。上班宗华一个学期的中国书画课,一定要去博物馆与私人收藏看原作。常去波士顿美术馆,他们有非常好的中国书画收藏。《历代帝王图卷》、宋徽宗的《五色鹦鹉》、《捣练图》都在波士顿;也去纽约大都会库房和王季迁家里看收藏。从我老师开始,就是一路看着王季迁的收藏学习的,他对学界非常大方与开放。记得我们每次去,不管上什么专题,去他家看画都要看一整天或一下午。他就有这么多画。无论是南宋专题,沈周,浙派,还是八大山人,他都有一大批画给大家看。王季迁很珍爱他的书画,大家都说他的好画只进不出。听说他有个绝妙的比喻:收得好画就像是娶了爱妾进门,只能进不能出。他自己创作也很有成就,尤其最后十年的画非常好。个人实践加上丰富的收藏阅历,眼力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对中国学问的重新认识也是在耶鲁。虽然我做的是宫廷俗世艺术,但中国历代帝后无不涉猎道教或佛教,所以宗教研究也不可或缺。以前我在台大也选修了一些文学课。去了耶鲁,老师说,你去上上东亚系的课,我心想,有什么好上啊!我是来学西方的学问的。后来才发现,东亚系的课,从《诗经》、《楚辞》一路到明清诗歌重新读下来,有很多新的收获。我也有幸赶上了余英时先生的耶鲁闭门弟子班。去上余先生的课,常是忐忑不安。他实在是太有智慧了。余先生也是弟子不扣则不鸣,让我们面对面自由提问。
我总觉得学生一开口就显出斤两,好是心慌;不过还是很庆幸忝为巨人门生的好缘分。
南都:你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学术经历是做八大山人研究。
李慧漱:涉猎八大山人也是缘分。缘起于王方宇先生以及他得自于张大千的一批八大山人精品收藏。王方宇先生曾经任教耶鲁,因此,选定耶鲁,一起策划一个标志性的八大山人大展与研究计划。我听闻王老师要来讲学八大山人并提供他的收藏作展一事,欣喜若狂,把我们图书馆所有相关的书籍日以继夜地通读了一遍,以后的两年间更是全力投入。王老师一生就做八大山人,他收集了很多文献资料,成为我们研究的坚实基础;而班先生读画的眼力也发挥了最大的作用。参与八大山人这个展览,让我很彻底地学习到了怎么样研究艺术史,也见证了一个研究性的大展催生的难度。在参与八大展的过程中,我除了提供许多破解图像与诗文的研究材料之外,自己也发表了两篇学术文章。当年积累的材料,前年又为《招隐》图录写了一篇《八大山人与河上花》的长文。
喜欢宋画,就做宋画
南宋画很难着手。我们那个时代做宋画,给人的感觉就是有一点不知天高地厚。
南都:你是何时确定自己的研究方向的?
李慧漱:疯狂地参与了八大山人大展之后,要继续发展成博士论文也不是很难,因为已经深入其中。但是有个朋友劝我说,你们耶鲁刚刚做过八大山人,你再去做八大山人,没有人会读你的论文。你不是对南宋情有独钟吗,怎不去做南宋?放眼中国艺术史到处是处女地,你应该圈一块属于你自己的。
可是南宋画很难着手。我去跟我老师谈,他说,南宋很迷人,谁不想做啊?但是多数作品都悬浮于空中,有年款的就那么几张,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找到一个妥帖可行的架构。我并没有因此气馁,反而锲而不舍,希望借助我在台湾故宫全面的文物书画基本素养,以及一路来文史哲的综合学习心得,去爬梳南宋材料中的新线索,理析出历史的情境与架构,于是就逐渐走上了南宋美术史的这块领域。
耶鲁和普林斯顿还有个最大不同。方闻的学生做什么题目,主要是跟着他的兴趣走。班宗华的学生,每个人做的都不一样。有做书法的,有做敦煌的,有做宋元的,也有明清的。我去耶鲁,原来就是心仪他在宋画上的独到之处,而且在台大时就已经锁定了要做宋画。虽然我们那个时代做宋画,给人的感觉就是有一点不知天高地厚。因为宋画有故宫书画处的权威江兆申先生,他编写《宋画精华》,还发表《双溪读画随笔》以及一些宋画的研究文章。学生们也似乎有意回避,不敢做宋画。我的硕士论文指导是李霖灿先生,与江兆申先生没有直接的师生关系。所以我可以“不知天高地厚”,喜欢宋画,就做宋画。
南都:博士论文具体研究什么题目?
李慧漱:我是以宁宗杨皇后为中心来论述南宋后期的宫廷艺术、权力与性别。杨皇后是书画史上以杨妹子著称的一个传奇人物。我从来不曾刻意要做性别研究,之所以以杨皇后作为中心,是因为她是南宋后半期,从宁宗到理宗朝的关键人物。女性在中国艺术史上的贡献,基本上都被传统的书写删除掉了。因此,性别研究十分困难,需要耐心抽丝剥茧,而且常常没有直接的证据,只有周边证据。要做一个完备的论述,相当费力。顺便一提的是,我的博士论文中为了架构论述主题的历史时空情境,有很大的篇幅是在重建南宋都城临安的自然与人文图景。后来,部分发展成为我2001年在纽约策展的“西湖与南宋艺术”,以及2010年台北故宫“文艺绍兴”展的论文基础。
南都:在你看来,西方的艺术史研究和中国的有何不同?
李慧漱:西方艺术史的研究,作为一门人文学科,跟当下的中国很不一样。在中国传统观念里,艺术是文人“玩”的东西,不是一个严肃的学科。史学、文学都很严肃,但艺术不然。虽然中央美院、中国美术学院等都有所谓的史论系,但是中国人搞史论根本搞不起来,因为没有真正的史学、文学、哲学与美学的基础与方法学训练。艺术史在西方有很严谨的方法论。艺术史的研究其实跟人文的研究非常相近,譬如艺术史就有很多跟文学理论相通的地方,我们也会借助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的各种理论。西方是把艺术史放进整个人文教育体系之中。艺术史做研究的方法就是把整个人文范畴走一圈。如果你的文学不好、历史不好,不懂宗教哲学,艺术史是做不好的。至于精湛的风格分析,那更是基础功了。所以说,艺术史最终的目的是要回馈人文研究,跟各个学科流畅互动并相互补充。在西方,大家做艺术史就是这样做。
南都:在西方做美术史是不是接触原作也更方便?
李慧漱:相较之下是的。像哈佛、耶鲁、普林斯顿、伯克利等学校,都有相当好的条件,但是国内现在也经常可以看到原作,而且,在美国也不是每个学校都位于都会文化中心。所以我还是要强调,艺术史就像医科一样,就近要有教学的艺术收藏,最好是一个公共的博物馆。美国许多名校都有自己的大学博物馆,这些学校的校友实力很雄厚,热心捐赠回馈母校。他们博物馆的历史跟校史差不多长,藏品丰富并且供教学使用。另外主要的博物馆,像纽约的大都会美术馆,对学者一般都很开放,去提件,只要事先申请,他们会尽量配合,调览实物基本不是问题。还有硕士、博士论文研究时,可以申请去看原作。即便是宋画也可以看。在大陆这一点很难。
另外,国外的私人藏家,也常热心地为研究者广开方便之门。我老师跟我说,他研究高克明的《溪山雪意图》时,画在美国一个藏家手中,后来捐给了大都会。他知道我老师要做研究,就说,你拿去吧,边看边研究。所以有整整一年的时间,这幅画都和我老师在一起。我也碰到过这样好缘分。我在香港教书时,请好友黄仲方帮忙打听南宋宁宗的一个七言诗册页,是否北山堂利荣森先生的收藏。下一次再遇到黄先生,他递了一开册页给我说:“喏,是你要看的— 利先生说放你那儿随便看,研究好了再还。”利先生过世以后,平生所藏不但全部捐给了中文大学,而且成立了利荣森基金奖挹学界与博物馆界的馆际合作。
南都:你和丈夫石慢在学术上会有争论吗?
李慧漱:还好,他是比较学究专一的人,喜欢往深度钻;而我的兴趣则相对的宽泛。他只对文人艺术有兴趣,是少数西方学者书法和绘画的研究并重的。写过米友仁、米家山水的博士论文和米芾一书,以及目前在写的宋代文人艺术的专著,其间也曾举办编写过书法对联展与图录。
我比较广。虽然宋画也是我的主项,但我着重在宫廷艺术。另外我着重在性别研究,像fem aleagency的理念,也算是我开山的吧,因为在西方,我的书是这方面第一本专著。其实我也喜欢陶瓷、建筑以及中国现当代艺术。我们系亚洲艺术史和现当代研究是两大板块,所以我也收要做现当代的学生。中国的现当代,没法只跟一个老师学,因为中国的现当代研究才刚起步呢,所以学生一定要转学多师,一定要学好西方的艺术理论,才能够跟世界对话。而且我认为,中国现当代艺术的研究,一定要跟古代接轨,因为中国文化艺术是最重传承的。比如徐冰的文字艺术,要是不懂中国古代的书写艺术,怎么能真正体会徐冰的文化底蕴以及颠覆性的格局呢?过去二十几年,我一直在教授中国的现当代。反之,对现当代的关怀,也帮助了我的古典研究。
本文转载自《南方都市报》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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