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者严虹：经历了这一劫，再也没有什么比幸存下来更珍贵​ 2020-03-27

严虹，笔名水果

《今日·ART》执行出版人，现住在武汉

疫情当下，你觉得艺术何为？

严虹：当代艺术和哲学一样是提出问题，让人从不同维度去思考。希望中国的当代艺术能切中此次疫情的要害，提出直指人心的社会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说，艺术史也可以被看作是人类史。我们可以通过不同时期的艺术作品来研究、回溯或体验历史事件。现在，武汉的疫情已经连续几天降到个位数，疫情即将过去，疫情之殇是不能忘记的，这次灾难带给人的心灵创伤将影响几代人，我想呼吁：请为武汉疫情建一座纪念馆，请为亡者建一座纪念碑！

封城至今，你每天的日子是怎样度过的？

严虹：这些日子，读了几本书，一本是《鼠疫》，一本是《霍乱时期的愛情》，还有一本是《浮世画家》。读加缪的《鼠疫》，预言家似的写作，让人触目惊心，感同身受，《鼠疫》描述的就是当下的武汉，历史在重演，活在自己酿制的悲剧里，人们终于被自己关进了各自的笼子里。加缪在《鼠疫》中写道：“人类能在这场鼠疫和生活的赌博中，赢得的全部东西，就是知识和记忆。” 读《霍乱时期的愛情》，书中将相思病与霍乱相提并论，说相思病与霍乱有相同的症状。我恰恰认为愛情里最铭心刻骨的部分是思念。已经很久不读写在纸上的愛情，读马尔克思的小说，沉浸在别人的愛情故事里，感慨万千，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目前正在看石黑一雄的《浮世画家》。

除了看书，还看了几部经典电影，《女王》《寄生虫》《爱乐之城》《晚秋》《魅影缝匠》《婚姻的故事》，还有两个版本的《小妇人》，分别是１９９４年和２０１９的版本。无论是看书还是看电影，对我而言，这都是日常。只是在疫情期间，这些变成了我转移注意力的一种方式。最近两天，又用两个夜晚看完一部韩剧《爱的迫降》，韩剧之所以让人追，是因為相愛的兩个人，不管经历怎样的磨难，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我長达一个多月以來，最放松的消遣。

身在武汉疫情现场，你最深的体会是什么？

严虹：最深的体会，借用里尔克的一句诗：“这城市大得如同苦海。”一场疫情，生命暴露出悲怆与可怜。暴露每个人的三观，暴露多少体制问题，暴露多少人性本能。疫情面前，优秀可敬的人，在前面拼命。无聊可恶的人，在后面起哄。武汉没生病，是这个时代的人病了。通过这次疫情，我想说：人类都是命运共同体，应该放下无知的傲慢。这次疫情，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让人反思这代价背后的教训。历史会记住这一座城池的兵荒马乱，以一个“人”的角度，去思考这场疫情，或之外的东西，这是真正值得留存的历史。

疫情期间有过害怕和绝望吗？你是怎么处理情绪问题的？

严虹：武汉封城初期，感觉像置身在一孤岛，内心肯定非常害怕，因为不知道病毒飘浮在哪里，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侵入，我吓得连窗户都不敢打开通风，每天在家里用医药酒精消毒，时刻关注电视和网络新闻，彻夜失眠，即使困极了小睡一会儿，也会从噩梦中惊醒。因为家里有老人，所以忧心重重。这样的恐慌至少持续了一个星期之后，当我看到来自全国各地的医护人员纷纷援助武汉，各种各样的爱心捐助支援武汉，特别是当武汉的雷神山医院和火神山医院迅速建成，逐步缓解了床位不足的问题，并且治愈率愈来愈高，病亡率在日渐下降，心态才逐渐平静下来。当我看到有那么多人在逆行而上，深受感动，唯有积极全力配合，安心地宅在家里，读书写作，静候拐点早日到来。

你怎么看待此次疫情？做了什么应对这种状况？

严虹：如是我闻。每天早晨看新闻的心情，悲从心生。扪心自问：今天的武汉还是那个纵横江湖、肆意人间的武汉吗？眼睁睁看着曾经行云流水、热气腾腾的武汉病了，封城后瘫痪成一座孤岛，我置身其中，深深地无力感。面对灾难，深感百无一用是书生。如果有来世，一定弃文从医，救命治病，救死扶伤。作为个体，在疫情爆发的时刻，我能做到的就是在家做好自我的隔离，谢绝走亲访友，不外出，不聚会，不给社会添乱。

这次疫情，你的遗憾是什么？

严虹：最大的遗憾是我身在武漢疫情现场，却不能深入一线做采访。每天刷微信看朋友圈，我们听到的一切都是一个观点，不是事实。我们看见的一切都是一个视角，不是真相。身为媒体人和写作者，如果尽量克制自己是本能，如果不发声是保护自己的本能，那我现在愿意做一个冷静清醒表达自己所思所想的人。有一天，朋友说：我有通行证，可以开车接你出来看看此時此刻＂瘫痪＂的武汉。我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拿着记者证去到小区门口，坦白地说想出去拍摄武汉的夜景，记录一下封城后停滞的现状，被小区门卫果断拒絶了。门卫在我脑门上給我测量了体温，36度，放我回家了。后来，我建了一个疫情采访群，专门采访小区的邻居们，通过网络进行采访，听邻居们讲述疫情中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我想用文学的形式记录下这个时代和裹挟其中的人。

经历了武汉疫情，对你的心态有怎样的影响？

严虹：可以说因为疫情的危险性不可测，失眠了N夜晚，身处疫情的中心，每天都在焦虑中度过，非常时期更是不敢让自己生病，每天全家人都会互问哪里有没有不舒服，哪怕是偶尔咳嗽一声，身体稍微有点不舒服，都会让一家人惊恐万分，每天看着疫情数字的变化，得知周围朋友发生的悲剧，提心吊胆忧心重重，这种心情不是身处疫区的人是永远无法体会的，现在迫切希望疫情快点结束。今后的日子，要好好生活，生活平身就是艺术。要生要活，活色生香，这才是生活的主题。无论经历多少悲痛，看过多少苦难，不要成为那个被社會经验消耗掉生活热情的人。生活正如王尔德说：生命就是，你活着的艺术，你把自己谱成曲，你的光阴就是十四行诗。

你对这次疫情是否有了一些新思考？

严虹： 这次疫情对我的影响极其深刻，这辈子的奋不顾身和义无反顾已经用完，余生只剩下适可而止和三思而后行。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放宽心。以前总说来日方长，其实来日并不方长，要珍惜当下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

身为一个写作者，我在想，该如何用文字去记录这段亲历过的黑暗时刻，要说真话、说实话，说人话，这段经历引人深思，值得反省，我要忠于自己的内心，记录这段武汉人民的血泪史。

身为一个媒体人，我在想，新闻媒体的职业准则是客观中立、平衡和全面报道，排除个人情感和个人意见的掺杂，即使是面对灾难，也应该冷静叙事，立足于事实和公共理性。

身为重灾区的九百万分之一，我在想，当我老了，回忆起2020年的春节，我要轻描淡写地说：这一劫难，我经历了，再也没有什么比幸存下来更珍贵了。

这段困在家里的日子，你的收获是什么？

严虹：这个假期，被疫情绑架，宅在家里，读书写作，看影视剧，陪伴父母，做美食练习厨艺。我认为禁足在家，是坏事也是好事。因为终于被迫停下脚步进行反思自己的人生和灾难背后的代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用这么长时间陪伴父母，倾听他们讲述一些过往的事情，比如我不知道的家族故事，可以为我今后的写作积累素材。最大的收获是在家跟妈妈学习中医，按摩不同穴位，得到不同的效果，起到了自我保健的作用。另外，每天在家练习厨艺，研究各种营养搭配，已经可以做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今天是武汉封城第56天，累日经久的隔离，关在家里不见天日，头昏脑脹，不知武汉什么時候可以解禁？仍然对全世界的疫情变化忧心重重，现在迫切希望武汉疫情早日清零，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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