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性主义学者看来,那种认为女性不具备审美能力及道德能力的观点,可以追溯至康德对于形式和质料的区分。在康德哲学里,道德与审美判断只与先验结构的“形式”有关,绝不沾染杂乱无章的质料。此种区分事实上重建了古希腊哲学中形式与男性、质料与女性的关系。女性主义者则质疑这一区分。
儒家美学:现代主义美学的替代范式
在《判断力批判》中,康德指出真正的审美判断应该是“无利害”的。由此引出关于“理想观察者”的传统观念。“理想观察者”作为高高在上的主体对客体化了的主体进行审美活动。主体对客体施加压力、控制客体并使其顺从神圣主体的意志,而主体是自足的、无处不在的,如同审美活动是超验的、无利害的。在女性主义美学家看来,“理想观察者”是否可能和可取,颇可怀疑。
20世纪现代艺术和形式主义理论被批评为以多种面具运用了18世纪的“理想观察者”概念,艺术概念化为超验的作品或客体,从而使得艺术与社会脱节。艺术中的精英传统导致艺术家对社会与受众的狂妄漠视。现代美学留给我们一个客体化的、固定化的本体论,降低了我们对世界之生态性及流变性的敏感。概而言之,按照女性主义美学家的批评,现代主义日益表现为一种男权意识,其中包含了西方的分离思想、对现象的多样性的弃绝、对二元论和封闭世界系统的喜爱。
因此,女性主义美学家呼吁一种新型话语。认为艺术、自然与生活之间是主体—主体的关系模式,艺术不应与生活的其他方面分离。美学理念应关注身体的表达,而非纯粹概念或思索;艺术则应依据其是否能提升一种更有效、更道德、更令人满意的生活而获得评价。对于以上诉求,儒家美学可以提供丰富的资源,或可成为女性主义者所寻求的美学替代范式。儒家美学不提倡“无利害”,而认为艺术、艺术家、受众是合作关系,促进“和谐”是艺术活动的社会使命。
美善相生:艺术传达社会共同利益
孔子提倡美善合一。他相信,当人演奏音乐时,身体与心灵、感性与理性在艺术实践中相统一。孔子强调艺术形式促发身体的行动以及体内“气”的流转,最终影响人的意志与思想,欣赏音乐能够增强或削弱道德能力或道德品质。因此,孔子反复阐明他最喜欢的音乐形式《韶乐》是一种音调和谐的音乐,使人心灵平静并增强道德感;并强烈批判郑乐,认为其华丽的声音与不规则的节拍使演奏者和听众的精神与身体陷入混乱。
孔子认为,礼乐的统一是自我修养的关键,能够培育审美趣味、道德性情和意志,而个人修养的结果将带来家、国、天下的和谐。道德性情与艺术实践之间存在内在交互模式。当人的道德意识促使其去演奏和谐的音乐时,在此过程中身体与心灵的变化将促进其道德修养。
艺术不仅促进社会和谐,还将达成人与自然的和谐。好的音乐既可调节人的身体状态及其运动,还能使人与自然相通。天关爱万物,并赋予人以道德心灵。天能够达到自身的和谐,人则通过好的音乐或艺术作品体验到这种和谐。
儒家美学模式可以归为以下几个方面:由于艺术直觉直接承载情感和道德特性,艺术中的“无利害”就是不可能的;艺术与人性及其自然和社会环境相融合;艺术总是深受社会与政治的影响;在艺术的讨论中没有思想与身体、形式与质料、个人与社会的二分;个人化表达的、对人性漠不关心的艺术不被鼓励。
从儒家美学中,西方女性主义美学可以获得以下借鉴。其一,它在西方狭隘认识论上增加了身体感知的重要性。儒家关于音乐如何协调人的生理与心灵状态等的描述体现了这种身体感知的重要。而女性主义哲学家也正在重构身体理论,对西方哲学传统中心灵与身体的二元对立提出批判。其二,将康德分离开的真善美统一起来,并认为审美经验是伦理学与认识论的基础与平台。其三,儒家对于人天内在关联的强调给女性主义美学所倡导的环境美学提供了支持。其四,儒家艺术理论也指向女性主义美学所提倡的社会治疗模式。女性主义美学家意识到现代艺术讨论和个体化态度的虚妄,而儒家进路指出了艺术与社会文化的平行、交互发展,主张审美活动与社会群体有机综合。
概而言之,儒家美学与女性主义美学有一个共同主张,即在社会中存在共同利益,它将在艺术与美学中由参与者即艺术家和欣赏者相互协作,怀着激情与生存关怀发现并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