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玮瑜：“剑合钗圆” 一对万历黄釉折沿盘的分离聚合
2018-05-20
“剑合钗圆”典故出自《紫钗记》,唐代传奇小说《霍小玉传》经明代戏剧大家汤显祖改编为《紫钗记》，它是汤显祖的“临川四梦”中的第一梦(其他三梦：《牡丹亭》《邯郸记》和《南柯记》)，主要情节为：唐大历十才子之一的李益元宵赏灯，邂逅才貌双全的霍小玉，两人一见倾心，随后以小玉误挂梅树梢上的紫钗为信物，喜结良缘。不久李益高中状元，但因拒绝欲招其为婿的卢太尉，被派往玉门关外任参军。李益与小玉灞桥折柳伤别。李益还朝后，卢太尉将其软禁在卢府，并两头挑拨：一方面散播传言，已招李益入赘为婿;另一方面又说霍小玉另嫁他人。小玉与李益三年不通鱼雁，不明就里，痛恨李益负心，一病不起。幸有侠客黄衫客慷慨相助，两人得以相见，冰释前嫌，重谐连理。
“剑合钗圆”就是写李益和霍小玉重会的那一段戏文。渡尽劫难，重执子手，由抱怨到释怀，由绝望到惊喜。剑合钗圆，即夫妻团圆之意。
粤剧名伶剧照
西关平安大戏院
西关八和会馆
我自小生长在广州的西关，西关位于广州城西，除了有“十三行”因“一口通商”政策成为清代全国对外贸易中心而闻名于世外，西关也是粤剧兴盛地，粤剧行会的“八和会馆”就座落在西关，不少粤剧名伶也住在西关，闲暇之时看粤剧，广州话叫“睇大戏”，在西关蔚然成风，记得我小小年纪跟随大人去上下九平安大剧院看粤剧，锣鼓一响，铿铿锵锵，热闹非凡，台上才子佳人，俊俏靓亮，看得让人笑逐颜开。
粤剧大多有套路的：情节曲折，故事凄美，结局大团圆。年幼的我印象深刻。“剑合钗圆”是我喜欢看的一段粤剧折子戏，没想到在我的收藏过程中，竟也亲历数件藏品剑合钗圆的故事，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最近的一宗就发生在2016年，那是一对明代万历的黄釉折沿盘聚散离合的故事。
明代万历朝距今已逾400百年，历经明清易代的天崩地坼，八国联军入侵的兵燹，民国军阀割据的战乱等等，万历宫中御用瓷器，流落民间仍能保存完好的，少之又少。
在2015年10月7日的苏富比香港秋季拍卖会上，一件编号为3669的全黄釉“大明万历年制”折沿小盘引起我的注意，虽然我的藏品里已有万历的黄釉盘，且尺寸比苏富比这件要大些，但苏富比这件定价才6万至8万港元，而拍品又是完整器，性价比非常诱人。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引起大家的关注，拍卖现场出乎意料地有多支竞价牌在你争我夺，场面热闹，气氛热烈，我终以30万港币(含佣金)竞得，比低估价足足高出5倍之多。
该盘敞口外撇，圆唇，浅腹，腹壁斜收，腹底圆收，矮直圈足。盘外底施白釉，釉色白中闪青，釉层饱满匀亮。该盘内、外遍施黄釉，釉色淡黄，釉面肥厚。盘外底双圈青花六字双行楷书“大明万历年制”款，青花发色浓暗，字体周正。此盘造型端庄典雅，为明万历朝官窑瓷器之精品。
虽然价格稍贵，收到了也是满心欢喜的，毕竟又多一件黄釉官窑器入藏我的收藏系列。
没想到两个月后，又有一件万历黄釉盘出现在华艺国际2015年秋季拍卖会上，编号为1283号。两件极其相似，大小、制式也是一样，奇怪，哪有这么巧的事?我拿着两本图录反复对比，又打开电脑，放大款治来比较，左看右看 都觉它们是一对的。华艺的图录还注明：参阅2015年香港苏富比秋拍lot3669。殊不知那件已在我手，这不就是跟我自家的藏品对比吗?
预展时上手认真研究，不但尺寸、釉色、圈足一致，同样隐约见拉坯的圈纹，连釉面都同样有星星点点不规则的略深黄点，两盘工艺特征具有一致性，款治大致出自一人之手。像!简直太像了!难道是现代高仿?但看胎、釉、包浆和蛤蜊光，应是明代的东西。
忍不住问陪着我看预展的华艺拍卖瓷杂部总经理周俊该盘的来源，周总和我是多年的朋友了，但私谊归私谊，涉及拍卖行业或拍品的禁忌，他从不透露，我也从不过问，大家都是明白人。他口风捂得很紧：“来源很好，东西绝对开门。”他边说边介绍此盘的万历窑特征，至于来源嘛，就是刚才“很好”两字，不再提及了，说了等于没说。自己想想也好笑：东西是华艺的，东西大多是他征集回来的，你问周俊来源，囿于职业道德，他还会说出个子丑寅卯吗?他是答了等于没答，我是问了等于没问，糊涂人问糊涂事。我们相视会心一笑，就此按下不提了。
曾波强老师与冯玮瑜欣赏对盘
我打电话向曾波强老师求证，他说看了预展再复我。曾老师是我极尊敬的前辈，他是广东省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广东省文物艺术品行业协会副会长、广州市文物总店原总经理、知名陶瓷鉴定专家。广州市文物总店是广东藏品最多的文物国营店，曾老师上手过的古董文物不计其数，眼光精准，经验老道。第二天曾老师回复：东西到代，品相完美，是对的。
英雄所见略同，心就定下来：一定要把这件拿下，配对!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苏富比那件在我手上，包括曾老师。这回要凑对了，心里笃定着拍卖前啥都不能透露，不能做长舌妇，话一多，就得花更多的冤枉钱。
此盘估价10万至15万，拍卖时波澜不惊，我以底价11.5万元竞得(含佣金)，没人跟我争抢，阿弥陀佛!
东西拿回来后，两件打开一对比，跟事前做的功课一模一样，果然尺寸、釉色、款治均无二致，只是手感胎体略有轻微厚薄之分(个人认为这是因为工匠手工拉坯制作，不是机械化生产的缘故，不可能每件完全一样)，剑合钗圆，正好合成一对!
低温黄釉创烧于明初景德镇官窑，以弘治时期制品最为名贵，至万历朝黄釉器烧造渐少，传世器中以碗较多，盘类尤少。黄釉是明代皇家身份标识，万历时期并存白釉上覆加黄釉和涩胎加黄釉两种施釉工艺，此盘为前者。万历时黄釉釉色深浓，釉层较厚，虽无娇嫩之感，但却多几分端庄。该盘形小巧精致，胎质细密，内外满施淡黄釉，唇口外缘积釉处尤显肥润。内外黄釉器，素为明清官窑的高贵品种，其烧造受到严格控制，是唯有帝后才能享用的饮食器皿。
藏品简介：明万历黄釉折沿盘(一对)
年代：明 万历
款治：青花双圈楷书“大明万历年制”
尺寸：12.2 cm
来源：日本收藏家山根拓郎先生旧藏(传)
香港苏富比2015年秋拍第3669号 广州华艺拍卖2015年秋拍第1283号
这一对小盘，想当年在皇宫内院，歌弦盛宴，承欢御前，见惯荣华富贵。无可奈何花落去，一旦流落民间，绮罗弦管，从此永休。沧海桑田，各散西东，今日聚首，倘若有知有感，想必相拥而泣。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一念之间，流传数百年的一对小盘，又在人间重圆，善莫大焉。剑合钗圆，成全一宗美事，胜造七级浮屠，还把均价拉低了，一举双得，心里特别舒坦。我告诉曾老师：“华艺的万历黄釉折沿盘我拿下了。”“恭喜!买得不错。”我接着说：“而且跟我去年拿的苏富比那只刚好凑成一对!”曾老师略一沉吟：“苏富比那只感觉胎体厚一些哦”。
啊!我大吃一惊，他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即使预展上过手，几个月了，还能记住某件东西的厚薄感不觉?一场拍卖预展，拍品琳琅满目，看了那么多东西，上手过那么多东西，能过手不忘，已是难得;几个月后依然记得这么清楚，已非常人;居然还能比较两个拍场、两件拍品之间的感觉上的差别，这是什么人啊?不得了啊!人家是这样玩收藏的!小女子佩服得五体投地，高手啊!
刘越老师与冯玮瑜元旦期间合影
中国嘉德拍卖公司陶瓷部刘越总经理元旦后到我家，我把这一对万历黄釉盘拿出来与刘总共赏，本想王婆卖瓜，吹吹剑合钗圆的故事，哪知刘老师一上手就问：“是不是去年五月香港上拍的吗?”我说：“不是呀，是分别10 月份在苏富比、12月在华艺拍回来，再凑对的”。刘总反复端详，微微一笑，娓娓道来：“你这对万历黄釉盘，最早出现在去年五月香港横滨拍卖会，一套共5件，2件完好，3 件有损，是一个标的一起上拍的。没想到后来又通过两场拍卖会，完好的2件都聚到你手。分分合合，好的都归你了，可喜可贺啊!”
哇!又是个了不得的高手啊!一件东西的来龙去脉，前世今生，仿佛让他一眼看透。人家是这样玩收藏的!小女子佩服得五体投地，高手啊!
香港横滨拍卖?香港近在咫尺，五月份我还在香港参加春拍呢，居然没听说过这个拍卖，真是孤陋寡闻。
我当晚就查，果然，香港横滨国际拍卖在2015年5月30日的春季拍卖会第0001号拍品就是一组五件明万历黄釉盘。我把图录上的五只盘逐一放大，与自己的两只仔细核对，因为这些都是手工制品，而且是柴窑烧制，每件都有自己稍为不同的特征，例如釉纹、缩釉点等，就像每个人指纹不同一样，我对来对去，认为图录左边两件与我的藏品特征一致。
横滨拍卖注明来源：此拍品由日本收藏家山根拓郎先生提供。
山根拓郎是谁?恕小女子才疏学浅，真的不知道，不过图录特地注明的日本收藏家，想必不是泛泛的无名之辈吧?
我把这事告诉曾波强老师，轮到他大吃一惊：“啊?不是吧?不是嘉德的拍品，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东西，刘总连在哪里上拍、出处在哪里都记得一清二楚啊?厉害啊!”
收藏这个江湖里，曾波强老师是高手，刘越老师也是高手，藏龙卧虎，高人辈出哪!
其实，内心惊骇万分的是我：前辈高手林立，深不可测，高人都要聚到一起了，收藏这个江湖，我一个弱女子，怎在江湖行走呀?这是什么年代啊!真是……真是……
转念又想到：机缘巧合，自己有幸得到这些前辈高人指点迷津，名师高徒，自己不就更容易长进了吗?这是一个绝好机缘呀，自己要惜缘惜福，见贤思齐，一路修行，就算自身愚钝，但若学得前辈高人皮毛一二，也足以受用一生呀。
心中豁然开朗：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呵呵……
来源： 雅昌艺术网专稿